藏書閣。

少年魏無羨被罰抄書的第二天。

魏無羨用手撐著下巴盯著桌案對面坐得端正的藍忘機發獃。白衣勝雪，面龐如玉，眸色淺淡如琉璃，俊雅而又稚嫩。怎麼看都很好看，可是，魏無羨總覺得這張漂亮得沒有一點兒瑕疵的臉上少了一些東西。

在自己的印象里，這張臉上的表情還要更豐富一點，偶爾還會笑一笑。

自己的印象？這些不切實際得東西哪兒來的？魏無羨無奈得給自己翻了個白眼，藍忘機怎麼可能對自己笑。白日做夢呢這是。

「坐好。」藍忘機抬頭看了一眼坐得四仰八叉的魏無羨，淡聲道。

「我坐的還不夠好啊？我又沒有……」魏無羨嘴角的笑突然僵住了，不對！他在哪裡說過這句話！這種感覺熟悉得讓人恐怖。

魏無羨身子狠狠一抖，視野一片模糊，眼神渙散，一股沉重的無力感湧向四肢百骸。對著藍忘機吃力得抬起手，啞聲道：「藍湛……我……」

話還沒有說完，藍忘機抬起頭看見的是魏無羨仰面歪倒在一旁，以及從嘴角滑落的鮮血。

「魏嬰！」

魏無羨歪倒在一旁，目光最後觸及的是藏書閣層層的木樑。緊接著，就是如墨般的漆黑和另一場災難。

屠戮玄武。

蓮花塢覆滅。

江澄金丹被毀。

剖丹。

亂葬崗墜落。

射日之徵。

百鳳山圍剿。

救溫家一襲人。

江厭離大婚。

窮奇道失控。

金子軒死。

溫情溫寧赴罪。

溫情溫寧死。

溫家一襲死。

血洗不夜天。

江厭離死。

亂葬崗圍剿。

粉身碎骨。

灼心蝕骨般的痛苦，撕心裂肺般的恐懼。

如同這夢境一開始的時候的那樣。

一遍，一遍，又一遍。

魏無羨知道哪裡不對勁了，這是他的前世。那段從福祉到黑暗的時光。少了什麼？

少了藍湛，藍忘機，含光君。那個無論自己怎麼鬧都由著自己的藍二哥哥。

這個夢裡不是沒有他，可不是魏無羨想要的那個藍湛。

不是一次又一次出現在越來越不堪的自己的面前一次又一次想要勸阻自己的藍湛，不是，不是，不是！

魏無羨曾想過，如果一切都重新開始，如果當初他沒有救綿綿和藍湛又會怎樣。可現在，過去重演了，這是他的夢，他卻沒有想過要去改變。

他既不能看著綿綿毀容和藍湛受創，也不能看著蓮花塢覆滅，疼愛著自己為自己著想的人們一個一個得死去。

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在意這些了，已經過去很久了不是嗎？

可惜不是，越是記憶深處的東西，反而越來越清晰起來。

如果一開始他不曾出現過就好了。

不曾出現？

夢境再次開始重新的輪迴。幼年魏無羨坐在街邊，抬頭看著走向自己的江楓眠，站起身退了兩步，越過江楓眠衝到了街道中間。看著迎面高速駛來的馬車，魏無羨對著江楓眠一笑。

江叔叔，我不能再麻煩你了。

夢境外。靜室。

藍忘機坐在床邊，給搭在魏無羨額頭降溫用的巾子又換了一次。

第三天了。

清談會也快結束，藍曦臣也來過幾次，尋來了不少方法，可都沒有效果。藍忘機就這麼坐在床邊，給魏無羨輸靈力降體溫，一刻不曾離開。

昏睡著的魏無羨最初嗚咽著哭了幾次，可後來除了輕微的呼吸聲就一點聲響也沒有了，平靜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第四天，丑時。

子時，魏無羨的體溫已經開始慢慢恢復正常。丑時，魏無羨沒有徵兆得醒了。

可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也沒有嘰嘰喳喳得撲向藍湛，只是保持著昏睡時的動作，睜著眼睛，也不知道在盯著什麼，一動不動。

藍忘機握著魏無羨的手，原本魏無羨蘇醒的欣喜漸漸涼下去，一顆心沉到了底。

他不知道在魏無羨的夢境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他猜得到，估計不會是什麼好事。

而魏無羨的意識還停留在那輛疾馳而來的馬車沖向自己時的場景。

「藍湛……」魏無羨的聲音就像是從遠方飄來，虛無得找不到歸處。

「嗯我在。」見魏無羨終於出聲了，藍忘機送了一口氣，緊皺著的眉頭還沒來得及舒開，魏無羨接著得一句話，讓他的眉間又聚集起了一股寒氣。

「你說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我該多好。」魏無羨空洞的雙眼中大滴大滴的淚水無聲得滾落。手上一股大力傳來，下一刻，已是被藍忘機緊緊擁入了懷中。

魏無羨的頭搭在藍忘機的肩頭，語氣平靜，淚水卻是順著下巴不斷得滑落。

「那樣江叔叔，虞夫人，師姐，蓮花塢就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了吧。」

藍忘機抱著魏無羨的手不斷得收緊，低頭一口咬在了魏無羨的肩頭。

這一咬，終於是將魏無羨潰散的意識找回來了。魏無羨抬手回抱住藍忘機，身體痛苦得顫抖著，喉中滾出一聲瀕死般凄厲的慘叫，「為什麼！為什麼要再重來那麼多次！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