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前有一扇不知道什麼材質的白色金屬門，門兩邊是延伸出去的淺藍色圍牆。圍牆很高，估摸著有四五米，四周也沒有什麼裝飾，幹凈清爽。

海涅走到門前站定，顧昂的右手被海涅牽著，站在他旁邊。

【虹膜掃描，確認。生物信息，確認。】

又是這種聲音。

顧昂抿抿嘴，有種與這裡格格不入的不適感。

漢語不是這裡的通用語。

【掃描到新生物體征，是否錄入。】

【錄入。】

【安全等級錄入。】

【最高。】

原來海涅用這種語言說話的時候是這樣的，語調宛轉，入耳似江南水鄉的吳儂軟語。

顧昂的外婆是江南人，房屋依水而建，一條潺潺的綠水把鎮子分成兩半，人們在水上建起一座座彎彎的拱橋。沿著水岸邊隔幾米就有一顆柳樹，柳樹旁是青石板鋪就的小路，挑著食擔的小商戶沿路叫賣，醉人的吳儂軟語會從半開的窗口飛進屋子，在房間里繞幾圈，再鑽進耳朵里。

顧昂聽著海涅的聲音，不適感消了七分，還有三分就著對方掌心的溫度融成了心頭的甜。

海涅真好啊。

門在顧昂恍神的時候已經打開，門後是一條鵝卵石小道，道邊種著一叢叢的低矮灌木，葉與葉中間密密麻麻盛開著鵝黃色的小花，花香帶著一股子甜味。

顧昂突然想起這是什麼，這些都是桂樹，不過太過低矮，葉片也很小。

「這是這邊桂樹的一種，叫小蒼星。花瓣有五瓣，鵝黃色的，像星星，所以有這個名字。」

身後的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關上，。顧昂蹲在路邊，扒開葉片，一團團的鵝黃含羞帶怯地停在顧昂的指尖。

「真的，像星星一樣。」

顧昂很喜歡桂花的味道，就算開得再多香味也不會很濃，盛季時甜蜜的花香會伴著風飄得很遠。

「我帶你逛逛？」

海涅依舊沒有鬆開手，彎腰盯著顧昂毛絨絨的腦袋。

想摸。

然後他也這麼做了。

海涅胡亂在顧昂頭上揉了幾把，柔軟的頭絲帶著自然卷，手感極好。

「真的嗎？」

顧昂突然站了起來，眼睛晶亮。

「咳。」海涅別過臉，耳尖微紅，「真的。」

「太好了，話說這裡是海涅的家吧？海涅是幹嘛的啊？居然有這麼大的一個莊園，應該厲害吧。」

「還行……」難得想在顧昂面前留下點威嚴，故意板著臉，嚴肅道，「我是聯盟的將軍。」

「將軍？太厲害！」

顧昂不知道什麼時候掙開了手，步伐輕快地走前海涅前面，不時還轉過身來興奮地跟海涅說幾句話。

顧昂的誇讚從來不是恭維，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他會用輕快的語氣說這種話，是因為他發自內心的信任和開心。

見他終於肯放鬆下來，海涅鬆口氣，神情溫柔。

他的顧昂，終於又在自己身邊了。

海涅的莊園算是這邊莊園區最小的一個，不過佔地也在千平以上。莊園正中間是十來座歐式風格的建築，四周區域分布著一些小花圃、涼亭和其他一些建築。庄園裡的大部分面積都是草坪，綠油油的草地上種著一些五顏六色的繡球花，花朵聚成很大的一團，花叢間翻飛著幾隻白色的蝴蝶。

莊園最東邊一角有幾棟低矮的建築，白牆黛瓦，一條溪流從幾間小瓦房間蜿蜒而過。溪邊種著幾棵高大的柳樹，柳枝垂進水裡，幾條金色的鯉魚便湊過來啃食柳枝的嫩葉。

顧昂站在柳樹旁邊，手指摩挲著柳樹粗糙的枝幹，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地球，回到了那個時光緩慢的江南水鄉。

叮——

【首都阿倫時間：下午五點整。】

海涅低頭看一眼手腕，金屬環彈出的全息窗口顯示一個鐘錶的圖案，時針指向四。已經是下午四點。

顧昂的注意力被海涅手腕上的金屬圓環吸引過去。一個黑色的有尾指寬的圓環，上面沒有任何按鈕。從顧昂這兒看過去只能看到一個藍色的全息窗口，上面顯示的東西一片模糊。

「來。」

海涅把手腕湊到顧昂面前，窗口上顯示的東西逐漸清晰起來。顧昂的目光在海涅的臉和金屬環上不斷跳換，終於在對方鼓勵的眼神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點了一下。

穿過去了？

窗口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在顧昂手指穿過的地方漾來一圈漣漪。

「這是微腦，直接連接到大腦的終端裝置。我的安裝了防竊取安全系統，我不主動給你看就看不見上面顯示的內容。」

「好厲害。」顧昂又摸了金屬圓環幾下，意外地入手不是想像中的冰冷，反而有些溫熱。

「我有些事，現在不能陪你。」海涅從衣兜里掏出一個微腦扣在顧昂的左手手腕上，伸手又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這是我的微腦的備份，我這邊可以遠程式控制制。你在這邊再逛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我會叫你。」

「哦，好的。」顧昂伸手捂著頭頂，那裡是海涅的手摸過的地方。一抹銀色隨著對方的遠離逐漸模糊，最終在視野中消失。

臉上餘熱散去，顧昂在柳樹旁蹲下，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溪流平緩而清澈，倒映出流雲、藍天、垂柳和失了智的自己。

啊啊啊！

海涅是個將軍！將軍啊！

媽呀！我居然還牽著他的手走了這麼久！

我的地球母親啊！我幹了什麼！

海涅不僅沒有生氣居然還帶我回了他家！

我要死了！

我原地去世！

明明這裡的頭條新聞會不會是這樣：

「震驚！聯盟將軍帶不明男子回家！這一切到底是人性的湮滅還是罪惡的開始！」

「憤怒！某不明男子試圖勾引聯盟將領！」

「勸該男子立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勾引……」顧昂雙手托著臉，落日的餘暉倒映在水面上，也為他的雙頰染上一層暗紅。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然後他突然想起了唐睿的這麼一席話。

「一些高官和舊時殘留下來接受政府管制的貴族，會豢養寵物。當然這些寵物的種族不限，更有甚者還會專門從其他宇宙帶回來一些新奇的玩意兒。」

這句話經不起推敲，因為唐睿之前就說過，聯盟內禁止過度的歧視行為。自己的同類作為自己的寵物，在某一方面而言，難道不也是一種過度的歧視行為嗎？不過腦子裡亂成一團漿糊的顧昂站在還沒空去仔細捉摸。

新奇的玩意兒。不就是自己嗎？！

我果然是海涅帶回來的寵物。

顧昂連滾帶爬地從樹下離開，順著溪邊的青石小道四下亂走。

也難怪海涅對自己這麼溫柔，自己剛才到底抱了什麼樣的幻想……

勾引什麼的，簡直有辱人家的身份。

「不能再這麼得意忘形，還是要小心一點，不可以嘗到一點甜頭就……這是什麼？」

正碎碎念的顧昂被一間古怪的小瓦房吸引。

左手邊是兩篇老舊的木門，門上用彩色粉筆亂七八糟畫著一些貓貓狗狗。兩扇門的正中間貼著兩個倒著的福字，兩邊各一副紅底黑字的對聯。對聯上的字被雨打風吹磨完全看不清。門頂沿上貼了一張橫批，依稀能看懂字跡。

「恭賀新年。」

兩邊的小瓦房全都是全新的木門，唯有這裡與周邊格格不入。

顧昂覺得有些熟悉，潛意識催促著自己去推開這扇木門。

顧昂鬼使神差地神出了手，輕輕一推……

「咔吱——」

門上掛著一把爬滿銹跡的銅鎖，被顧昂的動作一扯，與鎖扣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

「鎖住了？」

顧昂抬頭大致量一下牆高，考慮翻牆的可能性。

「算了，鎖住的話可能是有什麼東西不能被別人看見吧。」

叮——

正當顧昂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左手上的微腦發出一聲玉石撞擊般清脆的聲音，剛才海涅的微腦也發出過這種聲音。顧昂抬起手，一個全息窗口隨著他的動作在手腕上方展開。窗口一閃，一張人臉出現在上面。

「逛好了嗎？六點了，回來吃飯。」

是海涅。

海涅散著頭髮，幾縷額發搭在眉邊，手裡不知道還在忙什麼，隱約能聽見一點瓷器碰撞的叮噹聲。

顧昂匆匆看了幾眼便挪開目光，含糊不清地答應道，「嗯，好，我馬上。」

「那我把地圖發給你，順著我給你標記好的路線回來。」顧昂的慌忙在海涅的意料的意料之內，強行抑制住笑意，故作冷淡道，「我吃人嗎？」

「什麼？」顧昂後背一涼，不知道為什麼海涅的語氣突然就變了。

「正眼都不給一個？」海涅轉過頭去把手中的盤子一一擺好，用餘光關注顧昂接下來的反應。

「因為……」顧昂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目光飄忽。

海涅輕嘖一聲，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那我掛了。」

海涅生氣了？！

完了！

「別！別掛！」顧昂用了莫大的勇氣去正視視頻窗口中的海涅。

那邊海涅正側著身，耳邊的一縷頭髮不安分地從耳後滑落了出來，銀色的髮絲在顧昂眼前晃啊盪啊。

顧昂捂著嘴，說話聲細如蚊蚋。

「因為你太好看了。」

不過足夠能讓海涅聽見，從顧昂的嘴裡撬出了一句理想的完美回答。

「行，早點回來。我掛了。」

「好……」

全息窗口關閉，顧昂垂下左手，看著另一隻手心裡溫熱的紅色液體。

居然、流鼻血了。

顧昂的速度並不慢，但是加上先前在溪邊處理了一下突發事故，準確回到海涅給自標記的地方就已經六點半了。

不同於這些歐式建築的華麗外表，走進去才能夠發現裡面的裝潢其實極其簡單，清一色的黑白灰色調，偶爾的幾個暖色調的花瓶里插著幾束繡球花，不僅不顯得突兀，反而成了點睛之筆。

顧昂順著微腦上的指向針最終找到一個裝飾地很溫馨的餐廳，餐廳右邊是一扇灰色的磨砂玻璃推拉門，門半開著，裡面是一間廚房。餐廳中央擺著一個紅木的八仙桌，上面鋪著淺藍色的桌布。八仙桌中間放著一個青瓷花瓶，裡面插了幾束剛剪下來的小蒼星。

說外面那些零星擺著的繡球花是恰到好處，那麼這個餐廳的裝修就是和外面的風格大相徑庭。像是冷硬的鋼鐵巨人胸口貼了一張卡通畫，怪異程度強到讓人髮指。

餐桌上還沒有擺東西，顧昂好奇地圍著桌子轉了轉，還忍不住摸了一把花瓶上插著的小蒼星。正留戀聞著手指上殘留花香的時候，那邊海涅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砂鍋從廚房走了出來。空氣里瞬間瀰漫起一股濃郁的香味，顧昂幫忙把桌墊放好，眼饞地多看了蓋著的砂鍋幾眼。

「板栗燉雞。」海涅把砂鍋的蓋子拿開放到一旁，一股帶著濃郁香氣的水蒸氣撲到顧昂的臉上，熏得他的臉紅撲撲的。

金黃的板栗，軟爛的雞肉，濃稠的湯汁就著砂鍋的餘溫還在咕嘟咕嘟地冒泡。顧昂挪不開眼，口水就要兜不住了。

「還有菜沒端出來，你先坐好。」海涅把顧昂手邊的椅子拉開，推著顧昂坐下，轉身又走進了廚房。

好賢惠。

顧昂鼻腔里都是混雜著桂花香的板栗燉雞的味道，聞著聞著，突然神情又低落下來。

這樣是不是不大好，畢竟自己也只是個寵物而已。

想和海涅做朋友。

海涅好溫柔啊，又好看又溫柔，是自己見過最好看最溫柔的一個人了。

嗯，除開米婭和唐睿，海涅是這裡顧昂記住的第三個人，果然是最好看最溫柔的呢。

在顧昂顧自難過間，餐桌上已經滿滿噹噹擺了十來道菜。待海涅收拾完在顧昂對面坐定，他這才從自己的情緒中回神。不過情緒依舊低迷，面對著一大桌子美食都提不起精神。

「怎麼了？不喜歡嗎？」

都是按顧昂的口味的做的菜，不過看他貌似不是很高興。海涅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藕夾放到顧昂碗里。

「肉餡裡面有馬蹄碎，你嘗嘗喜……」

「海涅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啊？」顧昂面前擺了一副碗碟和筷子，旁邊還窩心地倒了一杯白水。顧昂看著自己碗中金黃的藕夾，鼻子一酸，眼前升騰起一股霧氣。

「我只是才和你見面沒到一天的人而已，況且我還是那什麼……」

顧昂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