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的魚尾修長而有力，上面生著指甲蓋大小的銀色鱗片，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斑斕的色彩。尾擺很大，生著數根長度不一的細長淺色透明骨刺，骨刺與骨刺之間連著絹紗般的銀色透明薄膜。魚尾輕輕一擺，銀色的絲絲縷縷在水中蕩漾開，像是初春山間的薄霧，會裹雜著濕潤水氣溫柔地撲面而來。上半身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瑩潤的珍珠白，肌肉線條不明顯，但是在發力時卻能夠看見那充滿危險性的起伏。寬肩窄腰，優美的腰線向下和魚尾連接在一起，腰身的細微扭動帶動著魚尾的擺動。

人魚的手貼在玻璃水池上，手指細長，除大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都生著四個指節，五指間同樣生著粉白色的透明薄膜將五指連接成蹼。肘間也生著一些的透明骨刺，抬手間能看見骨刺和小臂間輕薄軟紗。

銀色的長髮在水中四散開來，露出尖尖的雙耳，幾排魚鰓藏在耳後輕輕地一張一合。

沒有人會不對這幅景象心動。

顧昂心跳如雷，耳邊似有蚊蟲嗡響。游離的神智馭使著他站起身，走上前，踮起腳隔著玻璃把自己的手覆在人魚的手上。

掌心隔著一層玻璃相貼，但是顧昂在恍惚間卻感受到了對方的溫暖，這是身體的記憶留給他的幻覺。

人魚又敲了敲玻璃，身子貼著池壁緩慢遊動，周邊本來圍著他的魚群像是收到了指示一般四散回到了它們的原位。顧昂的腳不聽使喚，跟著人魚遊動的方向走了過去。

繞過水池的一角，能看見一個貼牆一階一階通向水池頂部的樓梯，樓梯旁的小木桌上整齊疊放著一堆黑色的衣物。顧昂上前，手指拂過衣服上的一個金色的銘牌。

這是海涅的軍裝。

人魚再一次敲敲玻璃，指了指軍裝旁的浴巾，又指了指水池的池頂。

人魚是海涅？

顧昂抱著浴巾拾階而上，他現在只有一具空殼肉體，靈魂已經追著水裡的人魚去了。

海涅是人魚類亞人種，亞人化後的模樣變化不大，不過比起亞人化前卻要妖孽得多。

第一宇宙中亞人種和純人種的人數五五對半開，亞人種的種類雖然不多，但大多都人丁興旺。唯有這人魚類亞人種，幾度瀕臨滅絕。在近百年來聯盟政府的刻意保護下，人魚類亞人種的人數才堪堪恢復到十萬左右。而海涅所屬的銀尾人魚，則是人魚類亞人種皇冠上的明珠，珍貴而稀少，到海涅這一代，人數已不足兩位數。

其他的亞人種往往是亞人化的時候力量、速度等更加厲害，而人魚類亞人種則不同，亞人化的時候雖然在水中游速很快，而且也能透過腦電波控制一些魚類，但是本體卻很脆弱。亞人種平常的人體受亞人化後的形態影響，或高大魁梧，或嬌小玲瓏，但體力等比純人種高不了多少。唯有人魚類亞人種是在非亞人化的時候力量更強，且趕超大部分亞人種亞人化時的狀態。

水池的池壁極厚，粗略一看應該有將近一米，樓底頂部與池頂相連有兩米見方的平面，上面放著灰色的防滑墊。顧昂在下一級台階脫掉鞋子赤腳踩在上面，抱著浴巾伸長脖子往水池裡看。因為幼時險些溺水的經歷，導致顧昂一直都不是很喜歡那種寬闊而深的水域。在下面隔著玻璃看還好，但是這麼一看水面就有種窒息的感覺。

顧昂頭皮發麻，扶著牆壁在距離水面最遠的地方側身坐著，緊抱懷裡的浴巾，害怕但又希冀向水面望去。

「嘩啦——」

伴隨著出水聲，海涅手撐在池頂上一用力，也靠著牆壁側身坐上來。修長的魚尾泡在水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懶懶劃動。銀色的長髮垂落在胸前，點點晶瑩順著下巴優美的曲線滾落到鎖骨，再從精緻的鎖骨滑落而下，點點滴滴匯聚成細流，沿著腹部的人魚線流向魚尾，再回到水池中。

海涅把滴水的額發往後一擼，朝顧昂招手，「坐過來。」

正無禮地上下掃視海涅的顧昂，聽見對方的招呼不好意思地扭過頭，不自覺地抖動右腿，喉頭髮幹。

「不了，我就坐在……嗚哇！」

任憑顧昂有一萬個不樂意， 海涅身子往顧昂那兒一傾，還是伸手把顧昂撈了過來。

「我不要！救命！」

海涅本來半個身子就還泡在水裡，顧昂被他這麼一扯，視野中的水面飛速靠近。顧昂心中一慌，劇烈地掙紮起來。

「放開我！我不要！」

突然記起顧昂怕水，搭在肩上的手向下緊摟著顧昂的腰，帶著他朝遠離水面的地方翻滾一圈。

「鬆開我！我不要！」

海涅本來就比顧昂高不少，亞人化後總長到達了驚人的兩米四，上半身雖然沒什麼變化，可光下半身的魚尾就和已經顧昂差不多長。顧昂身高176，本來在男生中算不錯的身高，但是因為不常運動身體要比平常男生瘦弱和柔軟。顧昂就像個小孩兒一樣被海涅按在懷裡，滑膩的魚尾卡進他的雙腿間。

一陣天旋地轉仍然沒有能夠把顧昂從驚慌中抽離出來。

「我不！你別拉我！」

「顧昂，起來。」

自己的名字從唐睿的嘴裡被念出來是基於唐睿身份的受寵若驚，但是被海涅低聲輕喚，顧昂感受到的卻是無理由的安心和依賴。

顧昂一隻手上的浴巾懟在海涅的臉上，另一隻手抓著他的一把頭髮，雙腿跨坐在海涅的腰間，就以這麼一個凌亂而曖昧的姿勢坐在海涅的身上。不過我們顧昂的大腦現在對於這一方面的處理功能有限，一時半會兒還有沒從海涅身上下來的意思。

海涅仰面躺著，雙手仍然搭在顧昂的腰上，雖然隔著一層衣物，但手下的觸感依舊十分柔軟，便忍不住輕捏了兩把。

「對不起！實在是太突然了……」顧昂忙把浴巾扔到一旁，不過另一隻手上還掛著幾根銀絲。慌忙間用太大力，揪掉了幾根頭髮。

迅速把手往背後一藏，企圖掩蓋事實真相。

「沒事，我忘記你怕水。」

用了「忘記」，而不是「不知道」。

但是顧昂現在沒空摳字眼，因為對方摟著他的腰坐起了身子，他這才發現自己還騎在海涅的身上。

我死了。

我幹了什麼。

顧昂反覆去世。

「有沒有哪兒磕到？」

一手從腰背緩慢游離到脖頸，然後向上插進後腦凌亂的捲髮中。卷翹而柔軟的髮絲纏著指尖，微涼的掌心貼在腦後輕拍，像是在哄小孩兒。

顧昂微赧，翻身坐在一旁。手撐地時指縫間卡進了什麼，冰涼滑膩，有些不舒服。抬手一看，是一片銀色的指甲蓋大小的魚鱗。

魚尾尾尖的鱗片脆弱，翻滾間剮蹭著粗糙的防滑墊，難免掉落一些。

轉身盯著尾尖，有零星幾片鱗片消失不見，露出本來在鱗片保護下的粉白皮膚。顧昂有些心疼，伸手小心翼翼撫摸失了鱗片的地方。

「沒事，過幾天就會長出來。」

被心疼的感覺很好，海涅滿足地甩了一下尾巴，得意忘形的後果就是他忘記自己在岸上，也忘記顧昂坐在靠池水的那一邊。

問題：魚類的哪個地方最有力呢？

搶答：尾巴！

魚類在甩尾時，肌肉發力然後透過脊柱一直傳遞到魚尾，這個過程引發的力的變化是巨大的。如果上面的發力是一，那麼傳遞到魚尾的擺動幅度可以到達三至五，甚至更多。

雖然海涅沒有很用力，但是相對他這種體型來講，這麼一下就已經不是普通人所理解的「沒怎麼用力」的力度了。接著就成功地把顧昂抽得一偏，身體失控地向後倒去。

我經歷了什麼？

曲在一邊的小腿被魚尾抽得有點刺痛，不過現在更讓顧昂絕望的，是他失去控制的身體。

「噗通！」

入水聲很大，水花也濺得老高。

顧昂失神地從水底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燈光在水面折射打進水裡，入目儘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光，什麼也看不清。手腳僵硬，思維緩慢，顧昂最終放棄呼吸，像一片枯敗的落葉，凄慘地落向池底。

我真的要死了？

不是吧？！這麼慘？！

在意識脫離之前，一抹銀色從水面投向了眼底。如同一把脫鞘利劍，強硬而銳利地刺進視野，把世界一分為二。一半是懷抱的溫暖，一半是唇角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