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本不想守著顧昂，看他那副吃個午飯跟讓他吞刀子的可憐樣，他也挺過意不去。但是為了避免顧昂再把垃圾處理槽當成水池，為了拯救無辜的碗碗碟碟們，只能委屈一下顧昂了。

語言不通，又被對方強硬地請出了餐廳的顧昂，本想尋著上午的路線又去花房那邊繼續逛一逛，但當他憑著微薄的記憶在房子里來迴繞了十來分鐘後，不出意料地又迷路了。

這房子可要比他想像得大得多了去了。

顧昂秉承著「迷宮左手摸牆走」的原則，在一刻鐘後終於迎來了勝利的曙光。不過這曙光打得有點偏，一走出門就又是一片他不認識的地方。

這種說大不大……好像千平的莊園還是挺大的……

這種挺大的地方，就很讓人頭疼，走哪兒都像是新來的一樣，明明下意識注意過的特別標誌還轉過頭就忘。

比如顧昂現在從一個小陽光房裡走出去的地方，就是昨天海涅帶他來過的一片連著蔬菜大棚的果林，不過他已經完全忘記了呢。

這邊的莊園區大多選擇蔬果自產自用，綠色健康。而且一般都很講究，蔬果大棚修得十分美觀、賞心悅目。就康狄涅格家地界上的與眾不同，一切從簡，遠看像是賣蔬菜的，近看更像是賣蔬菜的。你說這自家用也沒多少人，修個差不多大的就足夠了，偏他家連修三個，還連帶著造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果園。

蔬果批發？

大家普遍敢想不敢言。

別人怎麼想顧昂不知道，他卻是驚訝又驚喜。國中前他在外婆家那邊的一個國小上學，每天放學的樂趣就是用小背簍背著自己的小鋤頭跟在外婆的屁股後面，去房子後面自家的一片田地里濫挖亂鋤。雖說力氣小，鋤得那點地沒什麼用，但那卻是他童年為數不多的快樂回憶。直到上大學前，他都覺得自己以後絕對會上個農業大學，然後一輩子待在農田裡和可愛的農作物們打交道。可天不遂人願。六個大學志願，除了第一志願班導勸他冒險一試，隨意選了個平成大學的建築系，其他五個志願清一水選的各種地方的農業大學。誰知班導一語成讖，他順利地被錄進平成大學當年要分最高的建築系。

顧昂苦啊，如果不是這樣說不定他現在就在大棚里種番茄黃瓜了。

第一個蔬菜大棚里種著顧昂熟知的一些蔬菜，而且用的還是他原來的世界的科技，無論是控制儀器還是操縱方法，都相差無幾。顧昂在裡面欣喜地東摸西摸了很久，飽含著熱情地走進另外兩個大棚，然後第一宇宙星際聯盟的現代科技教他做人。

智能化操縱中心，感應式人行走廊，每一株植物前都懸浮著一個記錄數據的全息窗口。還有一些讓他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東西：什麼揚著把剪刀的遙控車？小尾指尖大小的金色飛賊？還有把不同植物分割開的透明絲簾？

顧昂走在人行走廊上，看著自己腳邊不斷跟隨著他腳步不斷彈出的全息窗口，本來還感嘆在第一個大棚里看見的高科技，現在他覺得自己是土鱉中的戰鬥鱉。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下面種蔬菜的地方和走廊隔了一層玻璃，看得到摸不著，轉了幾圈顧昂就失了興趣。畢竟再有趣的東西，你碰不著也就不那麼有趣了。出了蔬菜大棚又一頭扎進外面的果林里，雖說不是很大的一片，但種類卻很多。低矮灌木類的樹莓、藍莓，中層高的車厘子、蘋果、梨，還有枝幹高大的棗樹等。顧昂還看見了今天早上吃的那盤味道甜美的水果，枝條長得像葡萄藤，蜿蜿蜒蜒攀附在蘋果樹下層的粗壯枝幹上。近秋是掛果期，一顆顆草莓大小的紅果子團團簇簇地擠在一起，煞是可愛，從旁邊路過就能聞到那股子勾人食慾的黃桃香味。

雖說大棚這邊的這片果林不是很大，但是順著青石的林蔭小道，竟然能一直通到莊園的牆邊。樹葉蔥鬱的一種不知名的高大樹木沿著牆壁蔓延長出去，青石路靠著牆壁分了兩個岔道，順著牆壁不斷向前延伸著。

這些樹和這路不會是把這個莊園從牆壁裡面圍起來的吧？顧昂這麼想著，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隨意選一邊走了上去，打算試試這條路會不會一直通到大門口。

走了估摸著約一個來小時候，不出意料地看見了那兩扇厚重的白色金屬門。顧昂雙手叉腰站在門前，一種覺得自己真機智的自豪感油然而深，還獎勵似地拍了拍大門。

第一下拍在門上，第二下拍在胸上。

顧昂：？

【目的地已到達，自動在您賬戶上扣除35聯盟幣，歡迎您的下次使用。】

格佛里低頭看了一眼手腕，時間尚且充裕。

【聲紋確認。】

【格佛里·雷克托。】

【確認。虹膜掃描，確認。生物信息，確認。格佛里少將，下午好，已向主人確定您的行程。】

右邊一扇門向一邊滑開，格佛里上前一步，然後伴隨著細微的嗡鳴聲，一隻手拍在了自己的胸口。

格佛里：？

顧昂觸電一般飛速收回手，紅著張臉快速退到一旁，低下頭不住地小聲道著歉，「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沒注意到門開了，實在冒犯，我不是有意要……襲你胸的，我不是變態，真不是。」

在生人面前一般都像根木頭一樣死戳不動的顧昂，只有在道歉的時候嘴皮子最溜。道歉第一必要，正常交流第二必要。這是他的一貫準則。

顧昂的眼角有些下垂，這個時候從格佛里的角度看下去，像只犯了錯後乞憐的小狗。

格佛里想了想，整理一下自己的記憶。這大概就是將軍一直掛在嘴邊的顧昂？

「顧先生是吧？無礙，你也說了你不是故意的。」

怎麼好像這個人又知道自己名字？難不成我臉上寫了「我叫顧昂」這幾個字？

顧昂下意識地在臉上摸了一把，突然反應過來這樣的動作有點滑稽，放下手尷尬道，「你好，我是……我是顧先生。」

怕生人，不善言辭，但是性子軟，骨子裡是個話嘮。

格佛里細細上下打量了一遍顧昂，把海涅之前告訴過的幾個形容詞往他身上套。覺得好像應該是這樣，格佛里會意一笑，朝顧昂伸出一隻手，「你好，我叫格佛里，是將軍的副手。」

格佛里長相雖然不算很出眾，但是卻能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舒服，笑容和煦，極具親和力。

顧昂受寵若驚地握住了格佛里的手，看向格佛里的眼睛亮晶晶的。

海涅的副手？那也是個好厲害的人啊！

我遇見的人都太厲害了吧。

顧昂的思緒又陷入了厲害怪圈。以前他直播的時候也會把「好厲害啊」這個詞掛在嘴邊，但是真當他在現實生活中遇見厲害的人，卻是半個誇獎的字都憋不出來。

格佛里經常被小姑娘用崇拜的目光看著，男人大多都是尊敬和敬仰，而且都比較含蓄內斂。第一次被同為男性的顧昂這麼直白而不加修飾地看著，臉居然還有點發熱。

清澈，熱烈，毫不掩飾的誇讚。

初生的幼童，就會用這麼一種熾熱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

明明是這麼大的一個成年人……

格佛里微微一愣，隨即莞爾，這種人應該一直被人好好保護著。

不過格佛里想錯了，大多數時候，都是顧昂在自己保護自己。

雖然被人這麼看著感覺還挺不錯，不過久了也有些不自在。格佛里收回手，向顧昂比了個先請的手勢，「我們邊走邊說吧，我還有點事。」

反正顧昂也不知道回去的路，要走的話就只會在庄園裡亂轉，到點吃飯威爾就會來尋他。不過老被人照顧不大好，但是奈何顧昂實在大路不識一條，便就這麼跟著格佛里向房區那邊走去。

顧昂慢格佛里一步，走在他的右後方，一邊低頭走路，一邊聽著格佛里說話。

「顧先生是昨天才來到這邊的吧？」

「嗯，是。」

「這邊有什麼不習慣的嗎？」

「還……還好，海涅有關照我。」

「將軍一定對顧先生很好吧？」

「唔……挺好的。」

「那顧先生覺得將軍怎麼樣？」

顧昂聽到這兒，稍微有些羞怯地笑笑，聲音軟軟的、柔柔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股子甜味。

不加掩飾的崇拜，不加修飾的歡喜。

清晰、明快、熱烈的感情。

顧昂就像一隻長著透明的殼的蚌，對生人木訥、警惕、羞怯，但卻又能讓熟知他的人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很好，很溫柔，很厲害。」

也很好看……

顧昂這麼想著，幾個字在嘴裡碾碎過了幾遍，還是細聲脫出了口。

「也很好看。」

「對吧。」這句話在格佛里的意料之中，「將軍在成年後，沒有去軍部之前，好多年聯盟美人評選大賽，都是將軍當選的冠軍。直到現在也還有人叫他第一美人。」

星際聯盟美人評選大賽，四年一度，針對平民，他人推選制，投票免費，過程透明，是一項完全公正公平的全民比賽。這是大家平靜生活中的一個樂趣，即使最後得了最後的冠軍，也沒有一點兒獎金，但每當評選賽開始的時候還是會掀起一陣熱潮。在海涅去軍部之前，冠軍一直被他拿捏在手裡，穩壓第二名好幾十萬票。直到現在海涅那幾年絕對的冠軍壟斷，都還能讓大家津津樂道。

「第一美人……」顧昂思索了一下，就算他才認識海涅兩天，但是他始終覺得海涅應該不是會主動參加這種比賽的人。

「這個比賽榜上的人，都是由其他人的來推薦的，自己反而不能報名參賽。」

兩人走走聊聊，大部分時間都是格佛里在問，或者在給顧昂講一些有關於海涅的事，顧昂只是乖順地聽著，偶爾回答兩句。不主動提問，不主動挑起話茬，就不會讓自己覺得不適。

「我要把文件帶給將軍，就不再多叨擾了。」

格佛里朝顧昂溫和一笑，欠了欠身，轉身離開。

「好的。」

書房的門自動合上，顧昂躊躇片刻，不知道這會兒該幹嘛。四下亂看時眼尖地發現了窗邊的一個藤條躺椅，猶豫卻又放鬆地躺了上去，眼皮耷拉下來不樂意動彈。

「呼……終於走了，緊張死我了。」

不怕別人的冷嘲熱諷，不怕惡意中傷，但是怕沒來由的親近，怕自然而然的溫柔。前者他能保持緘默，後者他卻要巴著自己那點可憐的社交經驗去應對。

可怕極了。

正直下午兩點左右，陽光正好。躺椅面朝著巨大的落地窗，陽光透過窗戶打在身上，照得人暖洋洋的。顧昂一身懶骨頭瞬間發作起來，癱在躺椅上，沐浴著秋日的暖陽，昏昏欲睡。

來到這個世界的這兩天太不真實，讓人感覺一直活在夢裡，但是這一切又都是觸手可及。遇到的人都過分對他熟悉和溫柔，彷彿他在那個世界的一切才是個綿長的夢，夢醒了，他不記得這邊的一切，這些人卻都清楚記得他。

顧昂不自覺蜷起身子，被強壓下的不安在入睡前涌了上來。差點什麼，他應該要記得什麼。

「我的……你要等著我……你要……」

「我的顧昂。」

「我會……娶……等我……」

「你不能……我會想……」

窸窸窣窣的低語，混亂，聒噪，在每次即將聽清的時候就會被風吹散，只餘下一點兒尾音在腦中不斷地盤旋。

「我想要你。」

「轟隆！——」

一條閃電從天空中嘶吼而下，帶著要將這天地都撕裂的氣勢落在遠處。緊接著，從天邊翻起怒吼般的轟鳴，裹挾著豆大的雨點，一股腦地傾瀉而下。

偏在椅背上的臉被窗外的閃電照亮，在雷聲響起前身體狠狠一顫，呼吸紊亂，後背濕膩。顧昂盯著地板繁複的花紋，眼神獃滯，出氣聲很重。

「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