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道閃電劈落下來，籠罩在黑暗中的書房被這一瞬間的光明照亮。書房很大，書架一直通道牆頂，除了一角的幾張書桌之外沒有什麼其他多餘的裝飾。空氣中瀰漫著紙質書淡淡的油墨味道，顧昂突然覺得有些悶熱，煩躁地扯了扯衣領。

臨近傍晚，顧昂這一覺睡了很久。天色暗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見厚重的雨簾。烏雲密布，天空被壓得很低。

「嘶——呼——」

顧昂深吸一口氣，胃裡翻騰地難受，臉色蒼白地從躺椅上爬起，捂著肚子跌跌撞撞地朝書房外走去。

手還沒來得及搭上把手門就開了，門口的威爾一怔，敏銳地察覺到顧昂的臉色不對，連忙上去扶他。

「洗手間。」顧昂擺擺手，側身躲開，嘴唇顫抖。

威爾會意，但還是上前動作強硬地扶著顧昂去了洗手間。

「……」

雙手撐著洗漱台的兩邊，暖黃色的鏡燈映照著顧昂漲得通紅的臉。

做個夢緊張吐了，說出去好丟人啊……

雖然這個夢也不是第一次，在十六歲之後斷斷續續就一直會做這個夢，醒來之後就必吐。醫院跑了多次也沒有查出什麼異樣，偏吐完之後還胃口極好。

「好羞恥，緊張，不想出去，可我現在就餓了。」

顧昂正這麼想著，然後肚子就回應一般連叫幾聲。

「……」（\\\\\）

顧昂這邊磨磨蹭蹭地不願意出去，可是威爾那邊已經以為他出什麼事而開始焦慮了。

【顧先生，您沒事吧？】

慘了。

反正橫豎都是一死，早死晚死都的死。顧昂一臉馬上要英勇就義的表情拉開門，語氣鏗鏘，「我好了，我沒事。」

雖然他壓根沒聽懂威爾在講什麼，但是大抵應該問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您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去檢查一下身體？地下一層有設備。】

威爾又嘰里咕嚕蹦出一大串話，顧昂綳著臉，眉頭緊皺，思索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回答。

「看外面天都黑了應該是到飯點了，管家應該問的是我身體怎麼樣，等下要不要去吃飯。」

顧昂動了動嘴皮子，挺胸抬頭裝作一副精神百倍的樣子，篤定道，「我很好，可以去吃飯。」

威爾嘴角微微抽動幾下，最後還是艱難地抑制住笑意，側身抬手，【請。晚飯已經為您準備好。若是您已經沒事了的話，現在就可以用餐了。】

這孩子，居然才吐完就想吃飯了……等會兒還是取血去檢查一下，免得出什麼問題。

這又是一段肢體僵硬、動作機械的用餐時間，顧昂在威爾和藹關切的目光下吃得撐到懷疑人生。飯後，在經過一段雞同鴨講的友好對話之後，威爾在顧昂強裝鎮定的目光注視下取走了他的一細管指尖血，然後淡定離開。

「終於走了，我要死了。」

和不熟悉的人交流總讓他在陰曹地府邊緣反覆試探。

吐完就餓這種事我一個字都不會給別人講！

桌布受到了顧昂慘無人道的蹂躪，皺皺巴巴地被揪做一團，又被小心翼翼地撫平，如此反覆。終於在顧昂糾結羞恥完後，桌布得到了解放。

房子里沒什麼醒目的光源，彷彿是從四壁亮起了柔和的光。腳踩上木紋的地板，便會在上面留下一個淺淺的、淡黃色的腳印，很快又會消失。一踩即亮，也不知道是誰有這種閑趣心思。

顧昂在餐廳里待了一會兒，一堆碗碟不出意料地又被他窩心地放進了垃圾處理槽里。而後一出餐廳門，白天和晚上的房子就又不是同一棟房子了。在一陣瞎走亂竄之後，最終摸進他自以為是自己昨晚睡覺的房間，其實是海涅的卧室的房間。

房門在顧昂走進的時候打開，頂燈和壁燈自動點亮，裡面的擺設與顧昂昨晚歇息的客房並無二致，不過多幾張書桌而他壓根沒在意罷了。

枕頭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想必是洗髮水的味道。顧昂臉埋在枕頭裡，意識開始在這一床的綿軟中沉浮。

我是豬嗎？又要睡了？

這麼想著，顧昂一哆嗦，起身看見門外立著的威爾。

……忘關門了。

【顧先生，這是先生的房間。】雖說知道海涅和顧昂的關係，但是威爾決定還是事先告知一下顧昂的好。

顧昂一手揪住衣角，一手抓著被單，內心無比惶恐。

我不就是忘記關門嗎？怎麼又來了。

「我……我要睡覺了。」

聞言，威爾會意一笑，退身離開，【您稍等。】

我可以躺下了吧……？

但是潛意識提醒他現在不應該躺下，保持原動作，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外。果然，不多時威爾又轉回來，手裡提著一個小竹籃，裡面裝著一堆瓶瓶罐罐，看向顧昂的目光帶著欣慰和喜悅。

顧昂的血液化驗無恙，不過威爾顯然想的不是這件事。

顧先生居然這麼心急，那我就幫他一把。

【這裡是您的洗漱用品。】威爾把竹籃放在門邊的木櫃上，隨後退身掩上門。

【祝您安眠。】

顧昂狐疑地多看了兩眼關上的門，赤腳走到木櫃前蹲下，翻著木籃里裝著的東西。

「什麼東西？上面的字我都不認識，我看看……牙刷，這個應該是牙膏，這兩瓶是什麼？」

瓶蓋一擰開，一股膩人的香味溢了出來，濃稠的液體帶著曖昧的粉紅色。伸手進去沾了一點，放在兩指間摩擦。

「沐浴露？」

另一瓶也被擰開，同樣膩人的香味，白色的濃稠液體。

「應該是洗髮水？」

探索夠了，銀灰色辦工桌靠著的那面牆上掛著的木鐘叮響一聲，最短的那根指針指上七的位置。

「七點了？我下午睡了那麼久？那為什麼我剛才還想睡？我不會真的是豬吧？」

床邊鋪著厚厚的地毯，一雙拖鞋被安安生生放置在地毯邊，顧昂光著腳在地毯上來來回回地踱步。

「這地毯真軟，什麼材質的？我以後也要買一個。」

顧昂在幹嘛？嗯，飯後運動，研究海涅卧室的地毯是什麼材質。

枕頭旁邊整整齊齊疊放著一套黑色的睡衣，顧昂自娛自樂了一會兒，實在找不到什麼事幹，便抱著睡衣和那一竹籃的洗漱用品進了浴室。

浴室里的東西也是顧昂原來房間的相差無幾，都是原地球上操縱簡單的洗浴設備。圓滿地洗了個熱水澡之後才發覺這套睡衣實在是不合身。

褲腳挽了三四次，袖子太長索性擼到小臂之上，襯衫式的上身睡衣長得幾乎能遮住顧昂的屁股。

我有這麼矮嗎？海涅以前的衣服我穿著這麼大？

顧昂當然不矮，中等身高，不過這套可不是海涅以前的衣服。

沐浴露和洗髮水雖然開始聞著又膩又香，但是上身一用後味道就淡了許多，不過留香能力不是一般的強，顧昂手握過的牙刷上都是一股子香味。甜蜜又讓人心情愉悅，並不讓人討厭。

洗漱完已經快八點，不死心地窩在大床上折騰了一會兒當機的手機，不一會兒上下眼皮就不爭氣地打起了架。睡意上涌，雙眼微闔，呼吸變得緩慢綿長。數息之後，頂燈關閉，壁燈光線逐漸低暗。

映著夜色，瓢潑大雨如墨一般，從遠處駛來的車輛像在雨幕中穿行的幽靈，減速停在莊園的大門前。

【已自動在您賬戶扣除35聯盟幣，歡迎下次使用。】

車門打開，從里邁出一隻包裹在黑褲下的長腿。車門邊站著一個打著傘的中年男人，雨滴落在傘面上方一兩厘米時就向兩邊滾落。雨下得很大，不過撐傘人的手卻沒表現出一點的吃力。

【先生。】

海涅站在傘下，右手小臂上搭著一件黑色軍服外套，襯衫開了兩顆紐扣，露出一點曲線優美的鎖骨。接過威爾手中的另一把傘，撐開，邁步走進雨里。

看了一眼時間，全息窗口照亮海涅的臉，眉頭緊鎖，神情疲憊。

【他睡了嗎？】

【顧先生兩小時前已經睡下。】

【今天怎麼樣？】

【顧先生早上把廚房的垃圾處理槽當洗碗池，上午尋到了先生的花房，下午找到了幾間蔬菜大棚，順著凝霜樹的小道尋到大門口，遇見回來拿資料的格佛里少將。下午跟著少將回來之後睡了午覺，睡醒不適嘔吐，取了顧先生的血液去化驗，但並沒有什麼大礙。】

【吃晚飯了嗎？】

【晚餐胃口很好，嘔吐似乎沒有什麼不良影響。】

【嗯。】

房子里大燈晚十點後就會統一熄掉，只是兩側的牆壁會隨著人的走動自動亮起，在人離開後又熄滅。

海涅站在門前，被雨水沾濕的髮尾還在往下滴水。隨著卧室門的悄然滑開，一股子甜膩的香味翻湧出來，爭先恐後充斥滿整個鼻腔。

渡草花香？

海涅腳底一個趔趄，手扶著門框，額角瞬間冒出幾滴細汗，呼吸沉重而急促，雙眼通紅地看著房間內那張大床上躺著的人。

之前唐睿給顧昂科普的時候，隱晦地提到過亞人種會收到特殊時期的影響，而變得無法控制情緒，極其容易失去理智。這個特殊時期，就是發情期。

亞人種擁有兩套DNA序列，一套顯性，在人形的狀態下發揮作用，一套隱性，在亞人化的狀態下發揮作用。亞人化後雖然各方面生理體征都優於純人種，但是亞人化的一套DNA序列也給亞人種帶來了一個頭疼的問題——規律的發情期。

普通的亞人種的發情期一年一次，一次一至三天；而極個別特殊種類的亞人種，比如人魚類亞人種的發情期是三年一次，一次三至五天。發情期的亞人種情緒易變，且因為性激素的影響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極其容易受到刺激而失控。心儀的對象、肉體的刺激等這些都是其次，且都能透過訓練來壓制，但是氣味信息的刺激所帶來的反應，卻不是能夠說壓制就壓製得住的。

每一類亞人種都有獨特的、能夠在發情期迅速勾起慾望的氣味信息，這些氣味信息透過影響亞人種的大腦讓其深陷情慾，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氣味信息帶來的影響並不能透過長期的適應性訓練來減弱，反而會因為長期浸泡在氣味信息中，導致在發情期的時候氣味信息帶來的反應更加猛烈。

發情期並不是不可控，可以透過藥物抑制性慾，卻會導致亞人種在發情期的幾天內極度虛弱。也可以透過神經接駁，將意識接入到大腦內的虛擬世界，在接入意域內結束髮情期，當然神經接駁時也必須進行在腦內的虛擬性行為。當然還可以忍，關個幾天的禁閉來自我抑制，這樣可以減少以後發情期的影響，但是基本沒人受得了。

發情期前後最壞的情況就是受到氣味信息的刺激，一但沾染上一絲一縷，發情期的影響就會放大數倍。

所以大部分亞人種會去做相應的氣味屏蔽手術，而一些職業特殊譬如說聯盟軍人等要接受氣味訓練而無法進行此手術的，就只有盡量去規避這種情況的發生。星際聯盟對性侵的刑法極重，無論純人種和亞人種，軍人和政府官員在任職前都要經歷為期三年的性衝動抑制培訓，而且每年的糾察也會審查這一方面的達標程度。

發情期不止對發情期的那幾天會對亞人種產生影響，甚至在發情期前的一段時間也會有一定的反應。普通亞人種是發情期前的一個月，三年一次發情期的亞人種則是發情期前的半年。這段時間稱為隱危期，從隱危期開始定期服用抑製劑的話發情期就會輕鬆地多。當然，在隱危期就受到了氣味信息的影響的話，吃再多抑製劑也沒用，不但沒用還會起反作用。

海涅這一個月正當隱危期開始，剛服用了兩周的抑製劑，好死不死，顧昂的沐浴露和洗髮水的香味就是人魚類亞人種的氣味信息——渡草花香。

渡草花小但蜜露多，和人魚類亞人種一樣稀少珍貴，一般會作為人魚類亞人種成年時的發情期誘導劑。海涅家裡地下三層種了兩三株，初秋正值花期，怕是這沐浴露和洗髮水中的渡草花香，就是那盛放中的渡草花的蜜露的功勞了。

這房間留不得，也不能繼續讓顧昂留在這個房間。渡草花香留香能力強，十個小時內不凈化掉空氣就能留香三四天。

外套被主人隨意扔在門邊，海涅喘著粗氣，強壓下翻湧的情慾緩慢走到床邊，一掀開被子又是一陣甜膩撲面而來，沖得海涅腦袋發懵。狠掐自己的手心一把，顫顫巍巍伸出手搖了搖顧昂的肩膀，聲音沙啞，「顧昂醒醒，你走錯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