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汋的聲音把他從思維的泥沼中拉了出來，想到之前的冷漠和不耐煩，又想到今天的溫和耐心，顧昂心頭一熱，驀地站身來朝他鞠了一躬，在對方的驚訝和不解中抬起頭來狡黠一笑，「謝謝文老師。」

「？」

文汋迷茫了片刻後快速反應過來，抬起手時一沓資料聚現在手中，手腕向下，資料壓上了顧昂柔軟的髮絲，「下課了顧同學。」

上午的解析速度較上午快了許多，餘下的百分之五十在短短的一個小時以內已經解析完畢，許多問題也反饋了出來。接下來需要分析研究，實操再後開會討論，就已經不再是顧昂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了。

「登出吧，今天先到這兒，下個階段的研究我會提前通知你時間。」

顧昂點點頭，手指觸上「登出意域」的一瞬間意識被拉回現實實體，但同時也伴隨而來了一陣強烈的天旋地轉感。

顧昂幾乎是從休眠倉中彈坐而起，臉色蒼白地緊抓住一旁伸手而來的孟鶴，大腦內像是被人用刀狠攪過，視野中儘是一片慘白。閉著眼痛苦地晃了晃頭，不適感非但沒有減輕，耳邊還倏然響起鬼哭狼嚎般的刺耳尖鳴。

顧昂這一抓的力氣很大，立馬給孟鶴的手臂上抓起幾道紅痕，修剪齊整的指甲深深陷進肉里，隱隱顯出些血跡。

「放鬆，放鬆，這是正常反應。」孟鶴疼得齜牙咧嘴，但還是不忘放輕聲音誘導顧昂。

顧昂扭過頭看著他，瞳孔渙散，視線無法準確聚焦，身體像篩糠一樣劇烈顫抖起來，光裸的上身由白變紅泌出一層薄汗，像只蒸熟的蝦子，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搖搖欲墜地掛在下巴尖上。

「你們怎麼搞的？」文汋已從休眠倉內起身，襯衫的紐扣扣了一半，眼見顧昂的應激反應過於劇烈，匆忙從另一邊繞了過來。

「顧昂，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是文汋。」文汋一手虎口卡著顧昂的下巴強迫他轉過頭來看著自己，一手掰開他抓握住孟鶴手臂的手指。

五指從孟鶴那截可憐的小臂上鬆開的瞬間又纏上了文汋的手腕，文汋被他抓掐得眉頭一皺，轉頭給孟鶴吩咐，「靜脈注射安定劑。」

顧昂發不出聲音，只是無聲地嘶吼了一聲，痛苦地把頭向後仰去，從微張的嘴中滾出一些細碎的瀕死般的聲響，呼吸急促而凌亂，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心跳112，血壓156，即將靜脈注射安定擠。」

注射器抵上顧昂的細瘦的脖頸，那兒的皮膚很白，透出下面一條條藍紫的血管。

注射器的針口十分細小，藥物注入時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藥物隨著細小的針口湧進血管里，而顧昂卻像是正在經受什麼無法忍受的痛苦一般死命掙扎了兩下，張嘴急速喘息，從鼻腔蜿蜒著流出兩道血痕，爬過文汋的手背，沾濕了他白襯衫的袖口。

安定劑的見效很快，這才過去將近半分鐘顧昂就已經安全安靜了下來，緊閉著眼向後倒在文汋的懷裡，呼吸聲輕而淺。

孟鶴拔出注射器胡亂放在一旁，轉過身去查看顧昂的身體數據。心跳血壓逐漸下降，孟鶴的嘴角短暫地揚了揚，在心跳速度飛速下滑到正常範圍以下時瞬間慌了神，慌忙別過頭去向面色陰沉的文汋求助，「將軍，心……心跳54，怎麼辦？」

「你瘋了嗎？」文汋斜了他一眼，用衣袖擦凈顧昂口鼻處未幹的血跡，「注射安定劑兩分鐘以內的正常反應，記不住給我回學校重修。」

就算是如此混亂的場面文汋的聲音依舊是平淡沒有一絲起伏，就連訓斥的語氣也如平常說話一般。只是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他扶著顧昂後腦勺的右手正在止不住得發抖。

「其他人出去，孟鶴留下說明情況。」

解析已經完成，顧昂現在也安靜了下來，研究室內多留這麼多人無益。文汋下了令，原本還因為陷入突發事故而驚慌失措的研究員們迅速反應過來，沉默地收拾好東西後飛快地離開了。

「說吧，什麼情況？」文汋扶著顧昂躺下，往他還裸著的上身上蓋了件外套，從儀器架上取了只採集器收集淌在自己手背上的鼻血。

「下午解析到三分之二時解析系統報了警，不知道觸發了顧昂語言晶元的什麼防衛程式，開始排斥解析系統對他大腦的掃描，但是十來秒後又消失了，我們都以為是系統異常，還沒來得及報給您顧昂就起了應激反應。」

孟鶴簡明地說明了情況，並把當時記錄的數據拿給文汋過目。

文汋接過大致掃了一眼，擺手示意孟鶴可以離開。

「將軍，顧昂他……」孟鶴臨走前抓著門把手躊躇片刻又轉回了身，白凈的圓臉上露出一副憂愁的表情，「沒什麼問題吧？」

文汋正低頭把被顧昂掙扎時扯落感測器貼回原位，沒有抬頭看孟鶴，只是淡淡地答了一聲，「沒有。」

孟鶴不知道該接著問些什麼，抓著門把手的手緊了緊，輕輕嘆了一口氣，也離開了。

解析系統的掃描波段觸發了C3程式（監控程式）的警報攔截功能，即使C3程式在迅速分析反饋信息後停止了警報攔截，還是給顧昂的大腦帶來了一定的損傷。這樣的解析過程本就有事後輕微的不良應激反應，大腦的輕微受損又這種反應放大了幾倍。

索性C3程式及時止損，顧昂所受到的腦損傷只要安生修養幾天就能恢復。要是當時C3程式和掃描系統直接在顧昂的大腦里相互攻擊起來……

後果不堪設想。

文汋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搭在大腿上的右手仍在微微顫抖。

做解析系統的時候不時沒有考慮到這點，只是沒想到C3程式會起這麼大反應。

完全同步體的所有數字資料在大災難中被盡數銷毀，就連掌握著全聯盟信息資源的科技部也只有寥寥幾頁紙質檔案的記錄。靠著那點兒可憐的資料，他們根本無法分析出語言晶元的C級程式會因為完全同步體發生多大的改變。

本以為涉及到完全同步體的各項研究都會止步於大災難之後，但是沒想到海涅又給聯盟帶回了一個完全同步體。狂喜之餘文汋以自己為基礎激活C3程式提前做了實驗，但是又沒想到真的整軍上陣居然會有這麼大的應激反應。

這種事情，真是一次教訓也不想吃。

顧昂的心跳血壓逐漸恢復正常值，雙頰漸漸泛起血氣，呼吸平穩，估摸著已經漸入安眠了。

文汋起身給他咬破的下唇消毒，眉眼顯出些疲態。

末了，文汋站在休眠倉旁，無力地垂下雙手，偌大的研究室內只有監視器伴隨心跳的「滴滴」聲。

「對不起。」

聲音很輕，像是從高空緩緩飄落的羽毛。

顧昂皺了皺眉，睡夢間漏出一句囈語，「海涅，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