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聲，椅腿在地板上輕輕的拖拽聲，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你們給我的保證呢？」

海涅，是海涅！

顧昂欣喜得想咧嘴一笑，但就是這麼一個細微的動作卻像扯動了全身的痛覺一樣哪哪都在叫囂著疼。

「抱歉，是我們計算失誤。」

怎麼文汋也在？我這是在哪兒？

意識努力地驅使身體，四肢麻木沉重，這幅身軀根本就不聽自己使喚。

我怎麼了？

顧昂急迫地想發出些聲響，張不開嘴，只能從喉嚨里擠出幾聲細細的哼唧聲。

「下次再出事怎麼辦？你們要怎麼給我交代？」

有人起身給自己掖了掖被子，冰冷的指尖無意擦過小臂，顧昂被冰得一抖。

「……沒有下次。」

兩人不說話了，房間里安靜得可怕，顧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切的努力都只是讓他的呼吸略微凌亂了一點兒而已。

「我該相信你嗎？」

「你可以相信我。」

「只是可以？」

「抱歉。」

「不早了，格佛里在外面等你。」

「那我明天再……」

「不用了，明天、後天，都不用了。」

「……抱歉。」

到底出什麼事了，為什麼文汋要一直道歉？該相信什麼？什麼保證？

又響了一陣拖拽椅子的聲音，兩人的腳步聲先後響起，逐漸從自己身邊遠離。

別走啊！我醒著呢！

「別！」

正一前一後走出顧昂房間的兩人被這一聲叫得腳步一頓，幾乎是同時回過了頭。

顧昂連人帶被子翻在床下，深秋天氣幹燥靜電大，一頭本就睡得四處亂翹的自然卷炸得老高。

「小昂！」

「顧昂！」

顧昂艱難地從被子里爬起身，插在左手背上營養針被拽落，從針口汩汩湧出血來。

門口兩人的動作出奇的一致，轉身，深情緊張地邁步上前，一個抱起顧昂把他放回床上，一個摟起被子給他蓋好。

「有沒有感覺得哪兒不舒服？」

「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兩人又是同時開口，說完後兩人又同步閉嘴，站在床前尷尬著不出聲。

營養針給顧昂手背開了口子，火辣辣地疼，他正「嘶呼嘶呼」地往上吹氣，餘光瞥到站在床邊充當雕塑的兩人，裂開嘴笑笑，「你們吵架呢？」

海涅看了文汋一眼，文汋也看了海涅一眼。

海涅／文汋向您發出了對視邀請。

「……」

「……」

文汋先一步斷然轉身，「你沒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

顧昂趕忙又起身去攔他，海涅也趕忙伸手去扶顧昂。

文汋停下步子，絲毫不拖泥帶水地拖過椅子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表情平靜，「好。」

顧昂：「？」

海涅：「……」

「那什麼，昨天我怎麼了？是出什麼事了嗎？」

顧昂後背給塞了一個枕頭靠著床頭坐著，海涅正握著他的左手給傷口消毒止血。

「是五天前。解析時出了點問題。」文汋微微垂下頭，鏡片後的眼睛裡明顯露出些歉意，低聲道，「抱歉，是我們計算不當。」

海涅給顧昂手背上貼了塊兒卡通圖案印花的納米創可貼，貼完後又吹吹傷口翻來覆去地看，看樣子還挺滿意。

「五天？」顧昂驚訝得深吸了一口氣，暗暗思忖。

乖乖，這一覺睡這麼久？我還說等著接海涅。

「我不就是……不就是？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顧昂皺著眉冥思苦想，海涅靠著他坐在床邊，默不作聲地把他往自己懷裡攬。

「因為你的應激反應過於強烈，所以當時的記憶有一點損失。」

文汋把海涅自然而然的動作盡收眼底，眼角一抽抽，挪開了目光。

「哦——」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一放，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我說我怎麼沒一點兒印象。」

架不住顧昂這幅宛如置身事外的輕描淡寫反應，文汋抬起頭看著他，搭在膝蓋上的手攥握成拳，語速飛快：「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嗎？這次的責任都在於我，如果你想要什麼補償我也……」

「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我也不會在這兒了吧？」顧昂沖他一眨右眼，「我剛才就醒了，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

「我、真的很抱歉，是我思慮不周。」

「這種事又不是什麼玩泥巴過家家，我自己清楚會有危險。」海涅的懷裡很暖和很舒服，剛才冰涼的手指也暖和起來，捂著他五天水米未進有些抽疼的胃。顧昂的身子骨鬆散下來，懶洋洋地靠在海涅的懷裡，「而且你不是給過海涅保證了嗎？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保證，但是你也說過沒有下次，我相信你文老師。」

「我……」文汋張了張嘴，靈光得不得了的腦子今天難得卡了殼，「我」了半天才低聲憋出一句話，「一定不會有下次。」

天色漸暗了，文汋這幾天一下班就來海涅家守著，睡覺也趴在床邊將就將就，這麼來來回回折騰，好不容易見顧昂醒了沒事了，繃緊的弦一放鬆整個人一下就頹了下來。

強打著精神多交代了兩句就起身道別，一直沉默聽兩人交談的海涅也站了起來，垂下眼整了整衣擺，淡淡道，「我送你。」

格佛里就在外面大廳等著，這幾步的距離他還不至於迷路。

文汋沒有戳破，只是點了點頭。

海涅低聲詢問了顧昂幾句，揉了一把他的頭髮才抬頭沖文汋一頷首，打開門一前一後地離開了。

文汋落後一步走在海涅的右後方，後背挺得筆直，從肩膀到掐進後腰的襯衫整潔得沒有一絲多餘的褶皺。

「他脾氣好，喜歡這兒，想交朋友。」海涅邊走邊解襯衫袖扣，銀發鬆松垮垮地束在腦後，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他在向你示好，我看得出他挺喜歡你。他不笨，不是不知道有多危險，和唐睿做了約定後一直在查這方面的資料，但是他願意相信你。文將軍。」海涅的步子一停，語調柔柔的，「你不要凶他。」

不是你這次的賬我記下了，以後再出事就唯你是問；不是他這都這麼相信你了，你不要辜負他的信任；也不是他都把你當朋友了，所以你以後要對他怎麼樣待他好。

而是，你不要凶他。

我都捨不得凶他，你也不可以。

你可以教導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指出他的錯誤，也可以按著你自己的規劃做該做的實驗。

但是你不要凶他。

他相信你，我也相信你，既然你做了保證，我就只有一個請求：

你不要凶他。

文汋微怔，一時間思緒萬千，低聲回應，「嗯。」

「恕不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