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會見到大人物的緊張感讓顧昂一路上都正襟危坐，連海涅找到閑聊也惜字如金，如同過載的CPU，半天都卡不出來一個正確的關鍵詞。即使海涅全程一直安慰他「只是閑聊而已，你都認識，不用緊張」，也絲毫不起作用。

目的地到了，搭載兩人的懸浮車滑進地下停車場，隨著車的駛入通道兩旁的感應燈漸次亮起。顧昂歪過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就像是光亮在追逐著車前進的方向一般，每一輛懸浮車的駛入就有一顆流星同自己擦肩而過。

彷彿是用由燈光層層堆砌起來的密林迷境，不知何時自己已深陷光線交織出來的漩渦之中。

看樣子距離停車還有不短的距離，車速從進入地下停車場時就已經放慢。顧昂側過身子，不自覺地仰起頭。光影勾織的場景在他頭頂盤旋升起好似望不到盡頭，帶著不由分說的力量吸走人的目光。像極了小時候去水族館時，頭頂上方水族箱的鯊魚懶洋洋地擺尾時在水底漾起的細小的泡沫漩渦。

這個世界真的給他帶來了很多新奇的體會。

過往淡如白水的生活即使是往水面投入大把石子也盪不起一點波紋，但他其實覺得那樣也不錯。直到有一個人敲鑼打鼓闖進他的生活，不給他一點拒絕的機會，一進來就拳打腳踢揍走他總是不合時宜的怯弱，最後連同那一汪靜水一併抽走，大張旗鼓地倒進一片波濤四起的茫茫大海。

那片碧波蕩漾的蔚藍大海里有一個長著漂亮尾巴的銀色人魚，那個人魚有雙海一樣勾人心魄的眼睛。

顧昂突然不緊張了，回身時與一直盯著自己的海涅撞上視線，那一剎那他幾乎快要溺斃在暗波涌動的深海之中。

有一句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

「還緊張嗎？」海涅突然笑了，眉眼彎彎的。

顧昂挪不開目光，只是愣愣地搖頭。

「大概，不了。」

說是地下停車場，可是這裡卻根本沒有供車停放的空間，所有的懸浮車都懸浮停放在通道盡頭的上面，等到有人需要時再慢慢降下。

下車時顧昂還在發獃，坐在座位上半天沒動，直到海涅過來牽他的手，他才後知後覺地起身。

下了車就是一扇敞開的電梯門，正上方有一行「康狄涅格將軍由此入場」的全息投影。顧昂抬眼一瞥，心頭唏噓不已：「好傢夥，專梯專接？」

電梯門緊接著兩人走進的步子合上，顧昂肩靠肩站在海涅旁邊，電梯是否啟動他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自己剛才到底想說什麼？

顧昂向上斜睨了海涅一眼，目光堪堪觸及到他線條利落的下頜，恰到好處的彎度從下頜一直延續到襯衫領口下的更為私密之處。臉忽得一熱，顧昂狼狽地收回視線，腦子裡暈乎乎化成一片，也不知道與海涅相握的手有沒有不爭氣地緊張出汗。他只知道垂眼向電梯的地板看，羞怯的直屈腳趾。

「康狄涅格將軍，顧先生，請出示您的電子邀請函。」

從電梯的右上角伸出一隻電子眼，說話音調的起承轉合昭示著對面應該並不是電腦操縱的電子音。

電子眼的聲音風般穿耳而過，顧昂似乎並沒有聽見，依舊僵著身子發獃。

顧昂最近好像總容易走神。一起吃飯的時候，一起看電視的時候，一起學習的時候……總是會莫名其妙地走神。

好歹自己一大活人就在他旁邊呢，怎麼也不招呼一聲發起呆？

海涅稍微有些不滿，便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像我這樣。」海涅側低下頭附在顧昂耳邊，他從很久以前就意識到，顧昂好像很受不了他這樣對他說話。海涅好意地提醒著正在發獃的顧昂，高抬起戴著微腦的右手用手背的一面在電子眼上虛晃一下。

「已核實。」

顧昂在海涅湊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回神了。

濕熱的呼吸打在敏感的耳後，那後面瞬間曖昧地紅了一片。

顧昂閃躲不及，但為了不表現出自己的驚慌失措，所以緊繃著下巴有樣學樣地踮起腳湊近電子眼，「這樣？」

「其實……不用踮腳……」

海涅滿意地站直身體，低垂的視線在顧昂的側臉處反覆流連。

眼角的餘光看見了海涅嘴角隱忍的笑意，顧昂瞬間明白自己到底被對方引著幹了什麼蠢事，耳後的緋紅也在意識到主人的尷尬後迅速潛伏了下去。這又不是進捷運刷卡，身高不夠還要踮腳來湊，再說也沒有那麼高的捷運刷卡閘門。

顧昂強裝平靜地收起自己努力的小腳，敷衍地把手背在電子眼前亮了一下。

「已核實。」

「祝兩位晚會愉快。」

海涅向電子眼禮貌地點頭致謝，對面核實信息的確實是真人。

顧昂梗著脖子，不停用餘光偷瞄依舊面色如常的海涅，不滿地從鼻腔里哼出一個氣音，語氣極其幽怨，「我不矮。」

「嗯？」海涅裝作一副並不知道顧昂刻意強調的意思的樣子，偏過頭迷茫地沖他眨眨眼，然後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他的頭，「對——不矮。」

「……」

這比直接說他矮還來得扎心。

不解釋會更好一點……

為了緩解自己的窘迫，顧昂不得已挑開話題，「電梯要上行這麼久嗎？」

「下行。」海涅低頭看一眼時間，鬆開手替顧昂理理領結和衣服，「晚會在政府的地下酒店裡。」

「馬上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隨著海涅的話音一落，電梯門應聲而開。顧昂眼睛一亮，激動地攥緊衣角，昂首挺胸地跟著海涅走了出去。

映入眼簾的並沒有想像中的金碧輝煌觥籌交錯，電梯左右兩邊都是延伸出去的環形甬道。左右一看基本沒什麼人煙，顧昂的一腔熱情咕嘟著沉了底，登時垮下肩膀，揉捏著自己肚子里的詞彙嘟囔著吐槽起來：「這是要我們沿著這條路跳到有人為止嗎？舞會馬拉松？」

海涅鬆開袖扣，朝著右手邊的甬道一抬下巴，眯起眼睛促狹一笑，「這是進場通道，你要是想一直跳進去我也沒什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