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落日。」

又是那個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剛平息下來的臉部肌肉又開始止不住地抽搐起來，瑞因斯陰沉著臉回到吧台旁，斜眼狠狠瞪著坐在吧台另一端捂嘴偷笑的艾絲貝爾。

「哎呀呀，阿米德蘭將軍臉這是怎麼了？」艾絲貝爾斂去臉上的笑意露出憐惜的表情，連連搖頭哀嘆，「要不要我給您治一治啊？」

最後一句話字字帶刀，聽得他大腿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瑞因斯不敢表現出什麼奇怪的表情，以免被這個瘋女人抓住了諷刺，只是黑著臉沖她擺了擺手，把沒動多少的深藍之吻推到左手邊示意侍者可以收掉，「換一杯周日薄荷。」

「您的落日。」

艾絲貝爾搖晃著杯中橙紅色的液體走到瑞因斯旁邊，倚著吧台饒有興趣地仔細端詳著他的側臉。瑞因斯被她盯心裡發毛，輕咳一聲，帶著凳子往旁邊挪了挪。

「臉部肌肉抽搐的話，我給你阻斷一些不需要的神經比較好哦。」

艾絲貝爾一張精緻的娃娃臉上堆滿了表面上看上去甜美可人的微笑，就連聲音也十釐清脆悅耳，無論外貌還是語氣都可愛得無懈可擊。殊不知她說話時放在膝蓋上的右手中指和拇指正無意識地相互揉捻著，這是她作為醫生的職業病，也是讓瑞因斯肉痛的原因。

在科技如此發達的現在，傳統的無法被代謝的縫合線早就已經完成了更新換代，新型的縫合線和液態傷口覆蓋劑不僅大大降低了傷口感染的危險，還會隨著傷口的癒合自動代謝，而且只要不是過深的傷口基本不會留疤。而這個女人不知道從哪個圖書館搞到了以前的一些醫學書籍，吵著鬧著要做人體實驗，於是乎在徵得上級同意、保證不會發生任何危險的情況下，被實體流彈打傷大腿的瑞因斯不幸地成為了艾絲貝爾手下的第一個試驗品。不僅如此，為了獲得最精確的數據，這個瘋女人連麻藥都沒給他打。雖說最後結果是好的，傷口癒合得很完美，疤痕也控製得很淺，但是過程中那種持續不斷的綿長的疼痛，讓瑞因斯寧可等傷口那麼晾著，也不願意接受她的新型治療。

瑞因斯已經想像出了自己面部痙攣的樣子，沒病給艾絲貝爾醫一醫都能直接保送重症監護室。

「真是……」瑞因斯深吸一口氣，努力驅使全臉的肌肉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多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健康得很，不需要。」

「唉喲！」艾絲貝爾驚呼了一聲，演技好到旁人可能以為她真的在為瑞因斯感到惋惜，「您看您笑跟哭一樣，怎麼能說健康得很呢？」

「您的周日薄荷。」

瑞因斯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沖侍者點頭致謝，皮笑肉不笑地和艾絲貝爾碰了碰杯，「只要您不醫我，我能活得比您還久。」

「是嗎？」艾絲貝爾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酒，像是在抽煙一樣眉眼滄桑地呼出一口氣，這次眼神中的憐憫真切地不能再真切了，「我剛才看見調酒師給康狄涅格將軍打報告了。」

「……」

在瑞因斯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原來的調酒師已經換了新人。

瑞因斯同樣神情滄桑地長長嘆了一口氣，仰頭把自己剛上的酒一飲而盡，酒杯往吧台上一撂，連道別都沒說一句就腳步匆忙地轉身離開了。艾絲貝爾心情大好，把髮髻上的玫瑰紅寶石髮夾取下同空掉的酒杯推給了侍者，拍平裙擺的褶皺連蹦帶跳地走了。

「能被您邀請真是我的榮幸。」

「哪裡哪裡，博格拉先生德高望重，能邀請到您才是我們的幸運。」

唐睿正和三大家族之首的恩德塞瓦家族的大家長互相恭維，海涅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整個人隱藏在帷幔搭造的陰影里，偶爾向過來問好的賓客舉杯還禮，其他時候一概一言不發。臉黑倒是說不上，不過周身冷漠森然的氣勢讓一些戳戳欲動但膽子不大的賓客都敬而遠之。

「年後我會攜小女到府上拜會，望唐先生賞臉。」博拉格撫著自己花白的山羊鬍，被唐睿哄得笑開了花。

「瞧您這話說的，您肯來那當然是寒舍蓬蓽生輝啊。」

博拉格與唐睿碰了碰杯，感嘆道：「唉……年輕人要是都像唐先生一樣就好了。」

唐睿聽了哈哈一笑，難得露出點小輩的俏皮表情沖博拉格擠眉弄眼道：「那我的飯碗豈不是不保了。」

「哪兒的話，唐先生的才識謀略可是旁人學不來的。」

「沒有，論才學還是比不過先生您。」

恭維的話又走過兩輪，眼見著還約了其他人，互相示禮後博拉格才意猶未盡地告辭離開。直到博拉格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唐睿這才松下一口氣，癱在座椅靠背里搖著頭嘖嘖稱奇：「這恩德塞瓦家不愧是書香門第，說個話都文縐縐的。」

海涅沒有回答，只是意思意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唐睿一口解酒茶堵在喉嚨眼，氣急敗壞地伸腳照著海涅的小腿肚狠狠踢了一腳。海涅眼角一抽，換了坐姿，把雙腿挪到唐睿的攻擊範圍之外，還是沒有出聲。

「……德行。」唐睿沖他翻了個白眼，啐道：「人好歹是我們大學的古語言老師，你倒好，問一句就完事兒。給誰擺臉色？不就是耽誤了你調調情嗎？回家不行？這兒是給你幹那些事的地方嗎？」

「我看你倆聊得挺投機。」海涅放下酒杯，不鹹不淡地回道：「我不好插話。」

「媽呀，沒想到你還考慮得挺多？」唐睿假模假樣地讚歎：「還覺得插話不禮貌？」

海涅冷笑一聲，有模有樣地接下， 「多謝誇獎。」

「誇個屁！插話不禮貌，不理先生就禮貌？談個情啊愛啊還越活越回去了。」

海涅別過臉，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年紀不大管得挺寬。」

「……」唐睿的臉唰得一下就黑了，要不是礙於這是公眾場合，那麼他手裡的這杯熱茶下一秒就會出現在海某人的厚臉皮上。

視野中走進一個熟悉的人影，海涅眼中的笑意緩緩下沉，在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後抬手叩了叩桌面，扭頭同被吸引來注意力的唐睿對視，「請她了？」

「誰？」唐睿擰著眉毛從剛才海涅視線的方向看過去，瞬間恍然大悟，「作者協會的人可不是我在請，我只管必須的大人物們。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你猜猜誰在管？」

兩個意料之中的人在大廳內湊在了一起，說是禮貌問好也罷，交流情報也罷，怎麼想都可以，畢竟雙方都心知肚明。

海涅瞭然地笑笑，舒展開的眉頭沒看見從會場另一頭走來的神色匆忙的侍者時又難解難分地糾纏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