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間沒了心情，岳綺羅拎起小紙人把它塞到枕頭下面，然後躺倒在床上，小手微微一抬，熄了屋內的燈光，好不容易醞釀了一絲睡意，前塵往事接連而來，攪和得她腦袋裡一片混亂，師兄們從疼愛到厭惡憎恨的表情，以及枉死者那無助而凄涼的眼神，好似走馬燈一般沒完沒了。

岳綺羅在這死寂的黑夜之中猛地睜開了雙眸，黑得分不清瞳孔與瞳仁的眸子中少有的出現了一絲茫然，這種情況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岳綺羅向來都十釐清楚自己做的事在常人看來叛經離道，十惡不赦，不過，她也不在乎這些旁人的眼光，所以心中也從未產生過愧疚與罪惡感，在她看來，她吸人精氣，殺人煉魂都只不過是謀取生存的手段。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弱肉強食原本就是這個世界最為基礎的準則，她殺人和動物捕獵沒有什麼分別，也談不上什麼罪惡，但是，這個認知在張顯宗死後被徹底打破了。

岳綺羅在被藤蔓拖入洞穴的時候想了很多，有自己的每一世，每一世她都會選擇一個心儀的身體，然後藉助她的身份活下去，不過，她向來都不委屈自己，也從來不顧忌任何人際關係，所以，身邊的親人都會漸漸發現端倪，由親近變成害怕，甚至還會有人請來道士要替她驅邪。

每每看著那些凡人或狠厲或悲傷的眼眸，岳綺羅心中就會湧起一陣煩躁，等她冷靜過來，不過又是一場精力和神魂的雙豐收。

不過，她想得最多的，還是張顯宗，她從來沒有認真的看過他的容貌，只是依稀記得那身契合的軍裝以及帶著讓她看不清明情緒的眼眸。

她一直以為自己對這個凡人很了解，了解他隱晦的小心思，了解他鬼迷心竅的痴迷，但是，現在她才發現，在她開始有些想念這個人的時候，一個基本的可以充當載體的音容笑貌都沒有，她不記得他長的什麼樣子，甚至不記得他的聲音，印象最深的不過是那瞳孔散開的黑色眼眸以及那一聲嘶啞幹澀難聽到了極點的「走」。

所以，有時候她會想，張顯宗並不是一副短命的相貌，那麼，是不是因為她出現在他的人生之中，才導致他在這紛繁擾攘的亂世里過早的逝去。

因果在她看來不過爾爾，她的神魂不滅，因果積蓄再多也影響不到她半分，可是，她身邊的人呢，她在乎的人呢，岳綺羅有些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了生存所作出的一切，不是認識到自己所謂的罪惡，而是害怕會把惡果帶給張顯宗。

就這麼睜著雙眸靜靜躺在床上，屋外的天空也漸漸明亮起來，直到透過門窗縫隙的一抹陽光照到岳綺羅的臉上，她才從深思之中回過神。

慢慢坐起身子，岳綺羅抱膝坐在大床的一角，第一次沒了進食的慾望，與此同時，她心中又有些窩火，不過是個凡人，哪裡有資格讓她這麼想著他，而且，現在的他還不認識她。

正當岳綺羅鼓著小臉不開心的時候，她又感覺到有一絲淡淡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臉上，側眸一看，那被她塞到枕頭下面的小紙片人從枕頭底下探出那戴著小軍帽的小腦袋正抬著頭看著她。

「我餓了，去找點東西過來。」看著那小小的身子因為自己落在上面的視線微微一僵，岳綺羅不由得被逗笑了，她幫小紙片人拿開枕頭，努努嘴下了命令。

小紙人歪了歪腦袋，似乎是想了想，而後便輕飄飄的飄起來，繞著岳綺羅轉了一圈然後從門縫之中鑽出去了。

岳綺羅用手撐著小腦袋蜷成一小團，襯著她稚氣十足的臉龐，顯得又可憐又可愛，她心想，一個小紙人大概也帶不回一個大活人，她就隨便湊活一下補充一下精力就可以了，至於空空的肚子，反正這顧宅裡面的錢不算少，勉強可以度日。

小紙人飄出顧宅之後，浮在文縣的上空四下望瞭望，身上再度閃出微弱的瑩綠色光芒，於是，一個身影慢慢出現在一個隱秘的巷道之中，默默蟄伏。

瓊兒是文縣花樓的姑娘，二八年華，生得又貌美，向來都是生意極好，為人不免有些驕縱任性，這日她正從恩客家裡出來，因為喝了一點酒，倒也想四處走走清醒清醒，也就打發了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和打手，想要趁著時間還早偷得浮生半日閑。

正當她呼吸著清晨新鮮的空氣，想著打手那帶著幾分懷疑色彩的眼神，心中默默憤憤不平的時候，一抬眸，便看見晨曦之中，一個身長如玉的身影靜立在寂靜的巷口，似乎正在看風景。

心下起了幾分好奇，瓊兒上前幾步，探出頭一看，那巷子深處有一棵茂密的金桂，開著密密的小花，花香溢滿了整個巷弄。

等瓊兒看夠了風景，轉過眼眸，卻看見那個人早就轉身面向了自己，露出一張俊美的面龐，只讓瓊兒恍惚之間芳心暗落。

「我認得你，你不就是顧司令身邊的參謀長麼？」瓊兒之所以對張顯宗印象深刻，是因為她曾經被請去參加過顧玄武攻下文縣的慶功宴，在那慶功宴之上，軍隊之中的軍官齊聚一堂，葷段子拼酒，嘈雜而混亂，唯有這個參謀長靜靜的坐在大堂里讓人忽視的死角，低著頭，臉藏在陰影中一言不發，反倒有些鶴立雞群。

瓊兒當時就認為，這個人似乎不怎麼適合這種匪氣的環境，要讓她說，這個人更適合的是筆墨紙硯，更像的是留學歸來的貴公子，不由得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