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張顯宗突然想起，那個小陳在離開之前，遞過來的小心翼翼的目光，這才恍然大悟，他就說這三個人怎麼齊刷刷的待在參謀室，原來是怕他一個人在司令部不安全，畢竟，這場政變涉及到整個軍團，誰也不知道有沒有落網之魚，畢竟，這些年，雜七雜八的人顧玄武招了許多，很多人都沒有被記錄在冊。

張顯宗放下手中的筆，啞然失笑了一下，他輕輕摩挲著手中的鋼筆，纖長的睫毛微微下垂掩住了他晦澀的眼眸，原來，他這樣的人，也可以換回如斯的忠心麼？

若不是他的五識告訴他，這幾個人對他沒有半點惡意，張顯宗也無法大刀闊斧的將信任託付出去，可是，隱晦的提防卻換來這般毫無保留的回饋，他不由得感慨，這亂世所謂的恩情還真是廉價難懂，這三個人都是有幾分本事的人，卻為何為了這並不出格理所應當的升職而情願屈居人下呢？

「若是沒有心思做事，那就早點回家吧。」軍裝小紙人不能理解張顯宗心頭的複雜情緒，它所在意的唯有岳綺羅的心情和張顯宗的安全，此刻見張顯宗似乎在想些什麼似的良久沒有動筆，不由得開口說道。

張顯宗茫茫然回過神，看看桌子上不算太厚的公文，輕輕搖了搖頭，拿起一份仔細看了起來，還一心二用的說道：「你說，他們為什麼會這麼忠心呢？」

軍裝小紙人算是被問到了，它的思慮比較單純，卻也明白忠心的意思，它想了想那些總是跟在他身後一個勁叫老大的小紙人們，如是說道：「並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當首領，你給了他們想要的一切，而且你又比他們強，他們自然不會起其他的心思。」

張顯宗微微一愣，他不由得苦笑，果然，勝利會遮住人的視線麼，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他竟然想了那麼久還沒有想明白，的確，之所以沒有反叛，只不過是因為代價超出了承受範圍罷了。

效率極快的將所有的文書處理好，張顯宗將手上的鋼筆蓋好放回筆筒之中，然後側眸看了看窗外，眉頭微微皺起：「竟然，已經這麼晚了麼？」

「是呀，你又連累我了。」軍裝小紙人早就感知到了自家小弟們偷偷傳過來的預警，但是它並沒有辦法左右張顯宗的想法，只能強忍著心中的不安看著張顯宗在這越來越深的夜色里整理公務。

張顯宗輕笑出聲，一邊披上軍裝的風衣，一邊伸手接過飛起來的軍裝小紙人將它重新放在肩膀上：「那是挺抱歉的。」

得到如此沒有誠意的回覆，軍裝小紙人也不由不感慨張顯宗越來越肆意妄為，他似乎早已經摸清楚了岳綺羅的底線，總是在可控範圍內任性胡鬧，雖然，這一切在外人看來，反而是岳綺羅太過刁蠻，總是在為難張顯宗。

「你在試探什麼？」心中起了疑，軍裝小紙人也沒有藏著掖著的習慣，直接問出了口。

張顯宗一邊走著路，一邊低垂下眼眸，那深邃的眼眸之中蘊藏著任誰也看不清的複雜情緒：「誰知道呢，也許，只是不安罷了。」

軍裝小紙人歪了歪腦袋，不安，是小主人讓你不安了麼，為什麼會不安，難道還是在糾結那個問題麼？

伸出手摸摸小紙人披風的一角，張顯宗輕輕搖搖頭，他知道自己是在莫名其妙的庸人自擾，但是，每每想起岳綺羅那些繪聲繪色的描述，那些他從未參與其中的悲歡離合，他就會忍不住觸怒岳綺羅，或許是在尋求關注，或許是撫平心中的不安，到底是為了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

悵然的抬起頭，看看這深秋萬里無雲的湛藍色星空，張顯宗輕輕嘆了一口氣，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慢慢勾起嘴角，帶上一抹溫柔的笑意，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軍裝小紙人借著星光看向張顯宗，卻莫名的覺得那溫柔繾綣的笑意很是礙眼，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默默低下頭，這種毫無邏輯的情緒，只能靠張顯宗自己想清楚了。

淺笑著安撫好氣呼呼的岳綺羅，張顯宗一邊脫下披風一邊討好道：「綺羅，你看這樣如何，我現在去廚房親自給你做點吃的。今天的事情有些忙了，所以才錯過了晚餐。」

岳綺羅抬眸看向彎著腰眉眼含笑的張顯宗，小嘴不自在的抿了抿：「那，你吃了晚飯麼？」

張顯宗輕輕搖搖頭，嘴角的笑意擴大了幾分，他眼眸之中帶上了明晰可辨的溫柔：「沒來得及，但是，用小點稍稍墊了一下。」

岳綺羅輕輕皺起眉，但是，在她的面前，張顯宗的態度又是這麼的好，一點謊言也沒有，一點借口也沒有，讓她實在生不起氣來，想想張顯宗最近的確是正忙的時候，又想想張顯宗沒有吃晚飯不說還一直加班到了現在，她也只能說道：「讓廚房送點宵夜過來吧，你就不必動手了。」

「好。」張顯宗答了一句好，隨即吩咐端來熱水的丫頭去廚房一趟，然後取過毛巾洗了洗臉，驅了驅身上的寒意。

「今天，咳嗽了沒有？」岳綺羅坐在一邊的圓桌旁，眼眸之上帶上幾分關心，語氣上卻像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醫者，問著患者的情況。

張顯宗想了想，搖了搖頭，他今天多半實在室內，的確沒有咳嗽：「綺羅，那副藥很奏效，我已經好多了。」

岳綺羅想了想，看看張顯宗並不算好的臉色，總覺得不太對勁，小手招了招，張顯宗先是微微一愣，然後走了過去坐下，將胳膊乖乖的伸出放在了桌子上，那軍綠色的衣袖質地極好又很是貼身，此刻搭在桌上反倒是往回縮了一寸，露出那被白襯衫裹住的纖細手腕。

岳綺羅滿意的點點頭，伸出小手慢慢解開那扣得極其規整的袖扣，然後纖細修長的二指就搭上那微涼的手腕，那微涼的觸感讓她輕輕皺起眉，恍惚間以為觸上了軟玉的表面，而隨後從指間傳來的脈搏讓她的眉心更是緊鎖，那脈象並無半點好轉的跡象。

「怎麼了，綺羅？」張顯宗見小小的人兒皺起了眉，不由得有些心疼，是他，又讓她為難了麼？

岳綺羅慢慢收回手指，然後低垂著眼眸幫張顯宗重新扣上袖扣：「沒事，只是，病好了，藥卻不能不喝，這後面的四副，一副也不能少。」

張顯宗總覺得岳綺羅的表情和她的話語不搭，但是想想也許小人兒只是鬱悶不能再讓他喝藥也就釋然了，他輕輕一笑，點點頭，不就是喝藥麼，他也習慣了。

岳綺羅輕輕咬咬下唇，收在身側的小手卻緊緊攥成了拳，果然，神魂的缺失會對這幅身體有影響麼，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風寒，竟然反覆了這麼久還沒有好，連那方藥也是沒起作用，就好像泥牛入海，沒有起半點波瀾。

次日一大早，岳綺羅在目送張顯宗出門之後，沉下了小臉，昨日她一夜未睡，反覆幾次把脈，結果都一樣，雖然這虛弱的脈象還沒有對張顯宗造成什麼影響，但是，底子弱了比生了病還讓人束手無策，畢竟，這反覆的病情已經足夠說明其中的嚴重性了。

岳綺羅清楚，那初次見面的雨夜就是一切的開始，那場來勢洶洶的風寒已經打破了之前的平衡，岳綺羅也明白，神魂的殘缺帶給了張顯宗一些好處，但是也用他的健康換取了代價，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並不是治療那小小的風寒，而是從各個方面入手，為張顯宗調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