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她放下爪爪的時候，只看見一道勁瘦的背影走出房間。

元酒酒看著床上他換下的衣服，上面還有她壞心濺上去的水漬。

她邁著小短腿，奮力跳上顧硯的床，軟軟的肉墊在他的床單上踩出一個個梅花小腳印，偏偏她還沒發現，吧嗒吧嗒跑到衣服那邊，四條腿一收，團成了一隻小糰子。

聽到浴室水聲響起，她才放心地向前一趴。

唔......顧硯的床好軟......比貓窩軟。

然而某人絲毫沒有發現，身下的床單正慢慢變成深色......

元酒酒趴了一會就起來了，她跑到顧硯衣服上打了幾個滾，把身上的水都弄得差不多，又跑到顧硯的枕頭上。

——這裡一看就很軟！

我就在這裡睡一小會......很快我就回去......在顧硯回來以前......

顧硯推開門那刻，先是往貓窩裡看了一眼，發現那隻白白軟軟的小東西不見了，他有些慌張地將手裡擦頭髮的毛巾丟在一旁，快步走到床邊。

眼角餘光微閃，偶然一瞥中看見枕邊睡得四仰八叉的某隻。

——原來在這裡。

小傢伙一改先前團成一團的睡姿，毫無顧忌地癱在他的枕頭上，大概一開始在枕頭中間，翻了身以後掉到了枕頭旁邊。

看她睡得那麼香，顧硯也沒叫醒她，轉身收拾自己的臟衣服，當他看見上面一大灘水，又看見床單上的小腳印，大概能腦補出先前發生了什麼。

整理完一切，時間也不早了，顧硯關了燈上床。剛躺下，一隻軟乎乎的東西就貼了上來。

顧硯以為她醒了，便輕輕叫了一聲，元酒酒哼唧了幾聲，又睡死了。

「晚安了，小糰子。」

向來不做夢的顧硯難得做了夢，還是屬於那種不可描述的夢。

這個夢有點扯蛋！

他夢見懷裡的小糰子變成了一個小姑娘，軟軟白白的，看著就想咬一口那種可愛。然後他就禽獸了一回，醒來時根本無法直視元酒酒，輕手輕腳地去浴室換了衣服洗了澡。

真的是單身久了，看什麼都像女孩子。

等他洗澡洗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夢裡的小姑娘......好像是前天晚上看見的小妖精......他已經這麼飢不擇食了嗎？

可想到夢裡小姑娘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身上被他掐紅的道道痕跡，嬌嬌軟軟的哭吟聲......

操！

顧硯忍不住罵了一聲，身體莫名竄上來一股火氣，他當機立斷開了冷水。

真是作孽！

洗完出來他有些煩躁，隨手擦了擦身體就躺在了床上，手下意識摸上元酒酒的腦袋。

睡得好好的元酒酒感覺有一股冷氣，不高興地哼了哼，從顧硯手邊移開了腦袋。

顧硯看著又團起來的小傢伙，心中的煩悶竟消散了許多，他低下頭親了親她的腦袋，抬手關了床邊的燈。

顧硯又做夢了。

這次，他夢見自己是個摧城拔寨的將軍。

邊城號角連天，城頭上的「雍」字大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肅殺之意正無聲地蔓延在空中。

彼時的他正與敵軍廝殺，很難想像平日里清瘦的少年，竟有如此高強的武藝和意念，帶領萬千鐵騎，將敵人斬於馬下。

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場戰役，漫天刀光里，他從最初的震撼，到現在的麻木。

溫熱的血液飛濺在臉上，就好像真的一樣。

顧硯知道，這是一場夢。

一場美好又殘酷的夢。

他腦海里多了許多不屬於他的記憶，可在連日的戰爭中，他沒有心思去梳理，偶爾靜下來那刻，也只是看著頸間那塊白色玉佩發愣。

似乎，他丟了一個重要的人。

就這樣一路打，一路殺，他發現的身體里好像不止他一個人，他只是個寄宿的，真正做主的另有其人。那個人就像是個瘋子，有傳聞他嗜血殘暴，武藝高強，對待敵人絲毫不手軟。但他能感覺到他的善念尚溫存心底，對待自己士兵和所到之處遇見的百姓，他都選擇善待。

只是對敵軍，有著近乎偏執的瘋狂，是一種想屠殺天地的信念。

直到那一日，最後一戰。

在渭水和洛河的交界之處，兩軍對峙，卻無一人出戰。

這場被歷史遺忘的戰爭，起因竟出奇的可笑。

——為了一隻貓。

更可笑的是，身體主人選擇要一隻貓，而放棄萬里江山，最後自廢經脈，於雙方百萬大軍前，被活活打斷脊樑和腿骨。

滿是血水的手顫抖地捧起地上小小一隻白糰子，顧硯發現，這隻白糰子和他的小糰子長的一模一樣。

他好像有點懂了。

昔日意氣風發的英姿少年，此時低伏於塵埃里，他用他沙啞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叫著一個名字。

元酒酒......

奄奄一息的白糰子費力睜開眼睛，漂亮的藍眸讓人心動，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嗚咽著應了一聲。

元池雍......

我好喜歡你啊。

人世間最後一抹光芒，終是暗淡下去。

......

祭清看著面前的浮生鏡，裡面的波紋逐漸淡化散去，她忍不住戳了戳旁邊的黑糰子，「甲比，你確定這真的能讓安世大人恢復記憶嗎？」

黑糰子慢慢地滾到浮生鏡前，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最後十分不肯定地開口，「大概好像應該可能......沒問題......吧。」

「要你何用！」祭清氣的又戳了戳甲比的腦袋。

甲比委屈巴巴地看著她，它有什麼辦法，司命那個不靠譜的，丟下這面鏡子就跑了。

一人一貓坐在台階上，等司命回來。

司命看見自家門前多了兩隻，一臉懵逼地走上前：「你們兩個幹嘛呢？」

「喵！用浮生鏡給安世大人找記憶！」

「但是它現在沒反應了。」

司命猶如被雷劈了一般，當場僵立不動，良久才顫抖著問：「你們......怎麼用的？」

「把安世大人和酒酒拉到浮生鏡里啊，酒酒她在凡間神力失靈了，我問了太上，他說只有讓她回神界才能恢復，為了讓她早點回來，我就把他們丟進去了。」祭清解釋。

「啊啊啊啊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司命撲到浮生鏡前，看著上面的波紋欲哭無淚，「這不就是出大事了嘛......」

「怎......怎麼了？」

「安世大人神魂不全，進入浮生鏡只有三魂七魄健全才可以，不然會灰飛煙滅的啊啊啊！」

「啊啊啊啊有沒有解決的辦法啊！」

「你剛剛說元酒酒在裡面？」司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祭清點了點頭。

「安世大人最相信的就是元酒酒，我們想辦法把他剩餘的殘魂丟進去，然後讓元酒酒幫他融合。」說著司命跑進宮殿，拿出一個滿是神光的小盒子，然後往浮生鏡里一丟。

被一系列騷操作弄懵的祭清拉住他，「這是什麼？為什麼安世大人最相信的是元酒酒？」

要知道這位大佬避世幾萬年不出來，怎麼會認識酒酒的？

「這是驚鴻大人的神魂，驚鴻大人就是安世大人，只不過是安世大人把元酒酒的記憶封鎖了而已。」司命拿出一本小冊子，上面寫著各種名字，他翻到一頁，給祭清看，「安世，元酒酒，緣定三生的有情人。」

祭清驚了。

「看過算過啊，這事是神界公認的秘密，為了不讓安世大人在酒酒面前掉馬甲，我們可是被下了禁令的。」

「那你為什麼告訴我？」

「......反正沒人知道我暴露了。」

......

顧硯記得，元酒酒和元池雍死的那天是三月十七，春意正濃時，天上下起了細雪。

——我這輩子啊，唯一見過的一場雪，是在很多年前的春深。

終於飛升成神的元酒酒對側卧在軟榻上的人說，「當我有了神力，想將那人復活，讓一切重來，卻發現在某一個瞬間，萬物生長，天地復甦，我便知道，歲月再不可拂逆。」

戴著半張面具的少年緩緩起身，燃了一爐香，浮生明晦間，他的聲音似是從天邊傳來。

「枕上一夢是驚鴻，夢醒了，就忘了吧。」

香盡，少女睜眼看向面前的人，眼中已是一片清明，無半分頹然喪氣。

少年走到她面前，將面具拿下，一張清俊無雙的容顏使天地都為之失色。

「你叫元酒酒，元宵的元，酒釀的酒。」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徒弟。」

「我叫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