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

不緊不慢，一步一步的走近，不拖沓，利索幹脆。

簡左安猜想那是一個從容不迫的人，做事應該是爽快迅速的。簡左安抬起眼，看見一個瘦長的身影。

一條黑色的褲子，裡面是白色的襯衫，外面套著一件純黑色的外套，外套挺長的。長得還算高，但看上去並不強壯，相反的，顯得有些單薄。腰間有一條專用的皮帶，黑色牛皮的，帶槍套，但槍套卻在左邊，右邊掛著一個鑰匙串，只有兩把鑰匙，一把嶄新的，泛著銀光，還有一把則顯得很舊，還有劃痕。修長的雙手放在兩側，手錶戴在左手，左手的虎口處有一層繭。

簡左安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年輕的面孔，稜角分明，瘦削，五官端正，很耐看。尤其是那雙深黑色的眸子，有一種深邃的魔力，牢牢抓住了別人的目光。

凌厲，透徹，像是可以看穿所有的秘密，讓人害怕卻移不開視線。卻低垂著眼瞼，目光像是機器，有一種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感覺。

簡左安楞了一下。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

錯覺嗎?

那個男人的喉結動了動。「我叫宋宥一。」

只有一句話的自我介紹。

「宋宥一，時差倒過來了嗎？要再休息一下嗎？」郭林問。

宋宥一薄薄的嘴唇動了動。「不需要。」

「那……」

「把那個東西給我。」宋宥一打斷了郭林的話，淡淡的說。

郭林的眼神突然變得複雜，但什麼也沒有說。

「先休息一下，我給你拿過來。」郭林說。

宋宥一沒有絲毫想要和同事打招呼的意思，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翻看著手裡的書。他的身邊幾乎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本書和一個電腦包，僅此而已。

「啊，對了，宋宥一，要吃糖嗎？」朱敬川溫和的問。

「不用。」宋宥一淡淡的回應了一句。

死一樣的沉默。

「我要到樓下的羅森（Lawson）去買點喝的，你們要什麼？」武淑終於忍不住打破了這片沉寂。

「一杯雪碧，冰的。」朱敬川舉起了手。

「簡左安，你呢？」武淑問。

「一杯純牛奶，謝謝。」簡左安輕輕的說。

「我要可樂，冰的。」郭林從外面進來，微笑著說。郭林的嘴裡有一股煙味，估計是剛出去抽煙了。

宋宥一打了一個噴嚏，沒有抬起頭。

「那麼，宋宥一同志，」武淑看著他。「你要喝什……」

「不需要。」宋宥一幹脆的回答，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武淑心裡來了火氣。什麼人啊!不好好說話還打斷別人，什麼意思嘛！

「武淑，我還要一份速溶咖啡。」朱敬川見武淑的表情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

「別和他計較了，先觀察一陣再說。」朱敬川對武淑耳語。「也許他只是怕生。」

武淑吐了口氣，大步流星的走了。

朱敬川轉過身，宋宥一還在看書，沒有任何反應，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朱敬川偷偷的瞄了一眼書名，但書名被壓在下面，看不見。

朱敬川正想著，宋宥一卻把書一合，封面朝上倒著的放在桌上，就像是故意要給朱敬川看書名。

被發現了？可是宋宥一明明連眼睛都沒有抬啊？

朱敬川覺得渾身不自在，就像是被人看透了一樣，赤裸著秘密。

朱敬川的眼睛向下瞟了一眼。

《如何與人相處》

過了一會，宋宥一站起來，開門出去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郭林突然讓他們都過來。

「大家可能都要忍一忍了，聽上面的說，宋宥一雖然是個天才，卻患有自閉症，沒辦法和別人正常溝通。」郭林認真的說。

「可就算那樣也很招人討厭啊。」武淑憋著一肚子的火氣。

「我覺得他想有讀心術，」朱敬川皺著眉頭，平日里的笑意沒有了。「感覺像是被他看穿了一樣，很難受。」

簡左安只是安靜的說：「自閉症，不是可以進行治療嗎？」

「恩……雖然是這樣的，但是……」郭林有些為難。

「什麼時候診斷的？」簡左安帶著一種專業的權威性語氣問。

「大概是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了。」

「那照理來說……」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的病一直沒有好轉。」

「我覺得他不像自閉。」簡左安堅定的說。「因為自閉症的人是不會察覺別人的內心的。自閉往往是以自我為中心，理解他人情緒有障礙的人，一般連正常的溝通都無法理解和明白。」

郭林沒有什麼話可以反駁。「那你覺得，他是……？」

簡左安沉默了，低下頭。「我……不知道。」

武淑拍了拍簡左安的背：「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他也就這麼個人，忍一忍忍一忍。」

「我去一趟廁所。」簡左安說。

簡左安打開門，就看見一件黑色的長外套和裡面的白色襯衫。

他抬起頭，宋宥一的面孔映入眼簾。

「……」

然後就是謎一樣尷尬的沉默。

沒人知道宋宥一到底是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聽到了多少。看著那雙冷淡的眸子，所有人的心裡只有一個詞：

完蛋了。

但是宋宥一併沒有說什麼，只是問：「廁所在哪裡？」

「……在樓梯拐角處就是。」簡左安回答。

走廊上不是有畫樓層平面圖嗎？宋宥一是故意用這個借口……

「樓梯在哪？」宋宥一低頭問。

「……我也要去，你跟著我好了。」簡左安不由的開始搓揉自己的手套。

「謝謝。」宋宥一用一種機械化的聲音說。

因為是集合的第一天，宋宥一也剛從美國飛回來，所以今天就只是來報個到，打掃一下，並沒有什麼實際的事情。

下班的時候，郭林把一個厚實的資料袋交給了宋宥一。宋宥一把資料袋放進包里，說了一句謝謝就離開了。

在大門口分道揚鑣，各走各的。簡左安還是對於今天的事情耿耿於懷。

比如說，開門的一瞬間，宋宥一毫無生氣的目光。

宋宥一比他年輕，只有二十齣頭。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目光。

麻木，冰冷，不在乎。簡直就和簡左安曾經見過的，身患癌症的垂死病人一樣。

那種對世界萬物都失去了興趣的眼神。

再比如說，那種見面的一瞬間，熟悉的感覺。

應該是在哪裡見過面，但是有覺得沒見過。他的印象一般是不會錯的。

為什麼？

簡左安努力把腦子裡的東西都趕出去。電梯門緩緩關閉，但又被打開。走進來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人，手錶戴在左手。

！

簡左安的心裡咯噔一下，不會那麼巧吧……

一抬頭，就看見了宋宥一。

「……」

沒有說話，沒有交流，只是沉默著，只有電梯運作的嗡嗡聲。

應該不會是一個樓層吧，對面新搬來的不是那個瘦高的男人嗎？他不知道宋宥一到底要去哪裡，但是宋宥一的確沒有再選別的樓層。

四樓。

門打開的時候，簡左安停頓了一下。宋宥一已經跨步走出了電梯，停在了自己家的對面。

拿出那把腰間的嶄新的鑰匙，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