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

宋宥一躺在自己的地鋪上，枕著自己的手臂，鼻子塞得難受。他側著身體，讓自己能夠呼吸。

安靜的屋子裡面，只有他費力的呼吸聲。

恍然的，一種朦朧的感覺慢慢的從腳底蔓延，像是瞬間渲染開來的墨水，瞬間把每一根神經都染上那種感覺。像是一種動搖，也是一種不確定感，就好像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一處一樣。

為什麼會這樣，他不明白。打了一個冷戰，卻不是因為寒冷。

半夢半醒之間，他依稀的看見一個暗紅色的光斑，在模糊昏暗的視野中，一點點放大，吞噬了他所有殘存的意識。陷入一個溫暖無底的黑暗中，半眯著的眼睛輕輕合上。

他是被胃的抽搐驚醒的。

宋宥一坐起來，他現在可以感覺到自己胃壁的收縮，一圈一圈的，帶著燒灼的感覺，胃液在翻騰。

熟悉的飢餓感。很多個早晨，他都是被這樣叫醒的。

家裡沒有什麼吃的，只有一包已經硬了的全麥麵包，宋宥一看了一眼生產日期，覺得吃下去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一杯冷水下肚，先潤了潤自己幹澀的滿是牙膏味道的嘴。

咀嚼，下咽，食之無味。只是為了生理需求而進食。

宋宥一往窗外看了一眼，眼神黯淡隱晦。

簡左安很早就到了自己的解剖室。

昨天搜來的所有屍塊都裝在黑色的塑料袋裡，有整整的五袋，全部都放在解剖台上。

簡左安扯了扯自己的手套和口罩，打開了塑料袋。

裡面滿是已經腐爛僵硬的殘渣，上面趴著大大小小的蛆蟲，還有一股脂肪蛋白質腐爛變質的味道，讓人作嘔。

簡左安皺了皺眉，沒說什麼，用鑷子取了幾隻蛆蟲，用來計算死亡時間。然後他把裡面的屍塊全部傾倒在光滑的檯子上，屍塊僵硬，露出白骨，和解剖台發出碰撞聲。

每一具屍體的殘骸都混雜在一起，重新拼接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簡左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錶，早晨七點。

估計寫完報告，就趕不上吃中飯了。

簡左安開始對所有的屍塊進行分類拼接，先是根據屍塊的僵硬程度和腐爛的程度粗略的歸成幾類，然後再根據骨頭的組成拼接。

簡左安一旦開始工作，就不會被外界的任何事情打擾。

當然，也就沒有關注到解剖室的門，被悄悄的打開了一條縫，然後又被重新關上。

宋宥一站在辦公室的白板前，一筆一劃的寫下自己的想法。他的字並不好看，卻不潦草，筆畫清楚，像是國小生的字一樣規範。

道路監控，分屍工具，行動時間，舒適區坐標，個人癖好，犯罪動機。

宋宥一思考了一下，打算先用曼哈頓計量法解決舒適區的問題。他先拿了一張北京市的地圖，在每一個兇手出現的地方留下一個小標記，建立坐標，帶入數據，計算Manhattan Distance，也就是City Blockdistance，將歐幾里得空間的固定直角坐標繫上兩點形成的線段對軸產生的投影距離相加，得出總和。公式寫滿了整塊白板，他抬著頭，嘴裡默念著數字。

然後拿起圓規，量好距離，連著在地圖上畫出了幾個圓圈，並把每一處重合的地方做上不一樣的標記，在重合的最為頻繁的地方，用紅筆標出了一個小小的三角形。

距離還是太大，而且處在人口流動極大的居民區，想要排查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宋宥一看著白板上的數據，突然有一種感覺，就好像，這些數據都是人為留下的一樣。

就像是提前知道了他會用曼哈頓計量法，故意留下了每一個點的位置，讓他得出的結果沒有任何的實際價值。

如果這個感覺是真的，那麼，這將會是一場極其慘烈的戰鬥。

Macdonaldtriad（麥克唐納三癥狀）。

宋宥一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這個英語單詞。

尿床，玩火，虐待小動物。

童年缺乏關注和溝通，很有可能是單親家庭，或者父母很忙碌。

宋宥一想了想，添上了一句。

高智商。

會是一場對峙。

宋宥一看著這些數字，就好像是在和兇手對視著。

宋宥一的右手又開始做小動作了。

他拿起黑板擦，把所有的痕跡擦了個幹凈。

眼神不再是漠然的了，裡面糅雜了一份嚴峻的神色。

有意思。

「調一下路口的監控，有多少拿多少。」宋宥一站在朱敬川的前面，淡淡的留下一句話。

「哦，好。」朱敬川好脾氣的說。

「有什麼發現嗎？」郭林問。武淑也抬起頭來，看著宋宥一。

宋宥一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這是一起高智商犯罪，沒有有用的線索。」

郭林點點頭，盯著宋宥一，渾濁的眼睛裡，帶著難以言說的神色。

宋宥一走出去，徑直走進了解剖室。

簡左安還在擺弄著屍塊，幾具屍體的模樣已經基本浮現了出來。沒有頭，只留下軀幹。

宋宥一靜靜的坐在簡左安辦公桌的前面，看著放在解剖台上和暫時存放的冷櫃里的屍體，皺起了眉。

簡左安看了看昨天找到屍塊之後，助手留下的體溫數據。但是由於天氣的突變，計算的結果可能已經不準確了。例行公事一樣，簡左安還是用了屍冷的PSD公式。

軟組織已經被腐蝕完了的屍體，部分露出白骨。宋宥一托著下巴，半眯起眼睛。

沒有牙齒，確認身份有些繁雜。宋宥一很有耐心的等著。

簡左安算完，一個回頭，就看到宋宥一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手上的數據。

「只有一具屍體的死亡時間還沒超過36小時，其他的屍體都已經無法用PSD測出死亡時間了。」簡左安說。

宋宥一點點頭。

「這次，」宋宥一緩緩開口。「兇手不簡單。」

「……」簡左安沉默著，像是在問，為什麼這麼說。

宋宥一的頭動了動，光影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變動了一下，顯得他的目光更加深邃。

「這一切線索都是他已經安排好的。」宋宥一淡淡的說。「我測了他的舒適區，但是算出來的地方卻有些刻意的感覺。」

「高智商犯罪？」簡左安輕輕的問。

宋宥一舔舔嘴唇，表示肯定。

「要小心。」宋宥一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就起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