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宋宥一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有猩厲甜膩的血的味道。

溫度真在一點一點慢慢下降。

他沒有關窗，而是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微眯起眼睛。

模模糊糊的，他似乎看到一個男人，那個人走路姿態收斂，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卻帶著一種絕對控制的自信。

那個人抬著頭，一雙眸子帶著毫不遮掩的蔑視，就好像是一場沒有懸念的貓鼠遊戲般的戲謔。嘴角帶著微笑，是嘲諷的樣子。皮囊姣好。

他靜靜看著對方，距離還是很遠，還是朦朧的輪廓，神態卻是近距離的清晰，看上去虛幻又真切，就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卻能感覺到那個人呼出的熱氣，在自己的後頸上留下瘙癢的餘溫。

像是有許許多多虛無的線，密密麻麻的穿插在兩個人的中間，虛幻的真實的光影與輪廓，都在瞬間變換，消失，泯滅，重組。眼前是地圖的隱約，帶著繁雜的各型各色的棋子，墨跡已經消磨的羅馬字母在棋盤上記錄著雙方的每一步。

躲，追，這是一場關於他們的貓鼠遊戲，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那個人影慢慢的消散，像是點燃了的紙人，一點一點化成飛揚的灰燼，極其迅速。在最後光亮消失的那一刻，一瞬間如同閃電照亮了對面的世界，宋宥一清晰的看到對面的那張面孔，輪廓模糊，光影分明，如同細磨畫出的神情帶著絕對掌控的微笑，眼裡還帶著和他一樣的高傲，不屑和冷靜。

那是屬於天才的不羈與高傲。

然後，就是徹底的黑暗。

「宋宥一？」

聽到這一聲輕輕的呼喚，宋宥一才慢慢從自己的臆想中抽離，慢慢睜開眼睛。

「怎麼了？」宋宥一用有些沙啞粗糙的聲音問。

簡左安遞給他一份屍檢報告。

宋宥一看著五號的列印字體，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是一場關於三個人的遊戲。

宋宥一看了簡左安一眼，簡左安靜靜的站在宋宥一的旁邊，等著宋宥一看完。

「遊戲開始了。」宋宥一突然喃喃自語了一句。

「？」簡左安不明所以。

宋宥一沒說什麼。

宋宥一必須承認，面對這幅棋局的時候，他竟然開始久違的興奮了起來。那是一種來自記憶深處的興奮，在血液里翻湧沸騰，刺激每一個細胞。

那是狩獵者扭曲的慾望。

從五年前開始，他再一次無法感受到其他的複雜情緒波動，只有最原始的慾望，興奮，飢餓，瘋狂，暴戾可以在他的神經里穿行，刺激。只有最原本不可抗拒的本能，才是最真切最虛擬的感覺。

同樣的固執到偏執，同樣的與世界格格不入，同樣用最複雜的邏輯發泄最原始的慾望。

就是這樣的一場貓鼠遊戲。

所有的屍體都是同一種兇器造成的，鋒利，小巧，迅速得體。宋宥一在腦海中構造了一下，大概是一把精美鋒利的匕首或是小刀，擁有這把小刀的主人不會喜歡普通批量的產品，所以這上面應當還刻著特別的紋路。宋宥一可以想像出，當刀刃慢慢割開皮肉的時候，殷紅的粘稠的血液會浸潤這把金屬，溫熱的猩紅會一點一點的充盈細微凹入的紋路，變成最動人心魄的紫紅色，變成滿足控制欲的最美的標誌。

應該是受害者活著的時候就精心的設計了百般的折磨，等到最絕望的嘶吼慘叫求饒都腐爛成了徹底崩潰的安靜，就打開那副傷痕纍纍的幹癟的皮肉，用濃郁的鮮血祭奠自己扭曲的慾望。

貪婪，節制，冷靜，瘋狂。

兇手有著最清醒的癔症，和最克制的貪婪。宋宥一似乎可以感受到那種尖銳的矛盾，在對於血腥的渴望和膨脹的亢奮之中，清醒冷靜和暴戾狂妄之間，兇手在不斷的尋找著平衡。

宋宥一看完屍檢報告的最後一個字，慢慢的合上了這幾張白花花的紙。

「沒有價值。」宋宥一抬起頭，對著簡左安說。

簡左安楞了一下，畢竟這是自己一天的勞動成果，就這樣被一下子否定，他也有些抵觸。

「你覺得他會給你留下些什麼證據嗎？」宋宥一淡淡的補充了一句。

簡左安沒說話。

宋宥一沒有理會身邊有些小不滿的法醫，自顧自的說了一句：「他故意留下的犯罪地點讓計算舒適區的辦法失靈，精心處理屍體，將屍體扔在濕度高，動物多，隱蔽沒有監控的水庫，並選擇碎屍來增大我們的工作量。這已經不是用普遍的謀殺者規律可以推斷的了。」

「那你的意思……」簡左安平復了自己的情緒，輕輕的問了一句。

「你知道最高效的分析方法是什麼嗎？」宋宥一併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如往常的慵懶的語氣緩緩的說。

不等簡左安回答，宋宥一說：「是透過已發生過的成千上萬的案子的普遍行為規律進行推導，將每一個行為與可能性最大的心理行為相互聯繫，並用所有的心理行為進行反推導，推理出兇手的舒適區和最可能出現的位置，最可能的身份和社會地位，於此同步的進行受害者的背景搜查，將每一個嫌疑人和側寫的結果對接，找出最有可能的一個。」

簡左安點點頭。

「這是一個數據的分析比對，選出最大可能性就可以的工作。除了基本的邏輯推理和細節偵查，沒有很大的難度。」宋宥一繼續說。

簡左安眨了眨眼睛，不太理解這和這件案子有什麼關係。

「這些並不是和這個案子無關。」宋宥一像是看出了簡左安的想法。「現在的問題是，當一個犯罪者是瘋子或是天才的時候，這些適用於常人的規律就已經不管用了。」

「你的意思是，現在我們所做的這些偵查都是沒有價值的？」簡左安算是聽明白了。

「意義很小。」宋宥一靠在椅背上，又重新坐好。

「現在是一場三個人的對弈。」宋宥一看著簡左安，簡左安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在宋宥一眸子里的倒影。「我，兇手，和你。」

「……什麼……」

「每一次的殺人都是一道問題，從兩個角度，就是兇手和屍體的角度來看，兇手在犯罪的時候是很清醒克制的，但是他在殺人的時候，會不可自製的將自己的慾望發泄在屍體上。所以，你的工作會是一個關鍵。」宋宥一靜靜的看著他。

簡左安覺得自己應該和這個工作無關，按道理來說，法醫在解剖屍體的時候是不能帶著任何主觀性的，否則屍檢報告的精確性會大打折扣。

宋宥一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桌面，像是一種刺激，讓簡左安儘快做出決定。

「我該怎麼做？」簡左安問。

宋宥一隻是靜靜的坐著，看著簡左安，看著眼前這個把自己的表情隱藏在口罩之下的法醫。

然後用一種漠然的聲音，慵懶的說：

「你知道的。」

傍晚的時候，宋宥一出去了一趟，簡左安打開電腦，搜索了一下「犯罪心理側寫」。結果查出來的東西和之前宋宥一說的完全不一樣。

「……一般的心理側寫並不適用於普通的案件，對於越是普通的兇手，犯罪側寫的成功率就越低，只有在給心理極度扭曲變態，很具有特色的兇手做側寫時，犯罪側寫才有參考的價值。側寫的成功率很低，只有6.25%，還是需要大量的偵查背景下，才能成功偵破案件……

……現在最有發展前途的，就是設計一個計算機程式，將數以萬計的案件全部輸入到計算機中，透過大量的對比，才能提升正確性，但這在目前還只是一個設想……」

簡左安退出了瀏覽器，關掉那些無趣聒噪的廣告彈窗，心裡有些亂。

「數以萬計的案件」，「計算機程式」，「推理機器」……

這不會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