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過於明亮的空間，白的發冷。冰冷的血水蔓延著，流過他的腳邊。宋宥一看著地上的寒冷，血液擴散成細細的絲縷瀰漫，寒冷徹骨。

濕了的黑色長髮露出浴缸，滴著已經冷卻的水珠，靠著浴缸的洗手台上，有一個黑色的蝴蝶結髮夾，有點丑。髮夾的布是濕的，還沾著沐浴露的化學泡沫。

宋宥一伸出手，卻怎麼都夠不到不停滲出血水的浴缸。

聲音被擰碎在喉嚨中間，破碎的音節吐不出咽不下，哽在喉管里，刺穿了每一次呼吸。

他劇烈的向前奔跑著，卻無法移動。破碎的鏡面冷眼睥睨他的狼狽。

水越來越多，吞沒他的最後的呼吸。

宋宥一猛地一翻身，從沙發上狠狠的摔了下來。

疼痛讓他清醒了不少，他捂著「突突突」瘋狂搏動的太陽穴，揉了揉，企圖緩解腦袋裡空白的疼。

睡了多久？

宋宥一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讓他眯起眼睛。

雨都停了。

他打開手機，不顧「低電量警告」，忽略滿屏的未接電話。

已經睡了一天半了啊。

胃部發出不滿的轟鳴，他起身，企圖找到一些什麼東西吃。

藥片和幹癟的麵包下肚，飢餓感褪去，大腦也清醒了不少。宋宥一突然想起了閆瑞，最後的時候，那樣的笑聲,還有簡左安心理防線被摧毀的頹廢。

那種被折磨後的樣子，那種崩潰，那種手段……

很熟悉的，跟曾經血淋淋的那個案子近乎一樣。

遊戲還沒有結束。

宋宥一一下子站了起來，膝蓋重重得磕在桌腿，他踉蹌著跑到門口。

快。

小腿因為地面一瞬間的衝擊而發麻，大拇指也因為過於疲憊而不停抽搐，用眼過度導致看東西有些模糊刺痛，之前淋雨也讓身體發冷，可就是這樣的身體，每一個細胞仍舊在瘋狂的尖叫著催促著。耳邊的尖銳不斷不斷的提醒著他，趕不上的後果到底會有多嚴重。

不能允許……不能允許再犯一點點錯誤了。

絕對不能……再犯錯誤……

混沌的大腦里只剩下了這樣血淋淋的警告，那些字句在那個夜晚，被鮮艷的紅色中性筆深深刻在白紙上，一遍又一遍。

簡左安已經清醒了不少，經過調理，也沒什麼大礙了。

當然，除了下降的體重和不斷耳鳴的癥狀。

簡左安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麼那種致幻的藥物會那麼容易被代謝，但他並不想深究。

「你也真的是，突然消失，把我們都急死了。」武淑一邊拆開飯盒，一邊抱怨著，但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簡左安勉強笑了笑。

「……武淑。」他突然說。

「嗯？」

「閆瑞，怎麼樣了？」

「他，」武淑頓了頓。「還在審問，不過很快就會被送上去了。」

「什麼時候……」

「下個月，應該就要判刑了。」

簡左安沒了聲音。

自從被救出來之後，他就整天整天的想著閆瑞。在意，非常非常的在意，想要知道對方到底在哪裡，怎麼樣了。希望不會被判處死刑，也希望他可以逃出去。這種扭曲的想法讓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怎樣才是對的。

那個閆瑞，一邊折磨著自己，一邊觸及到了自己的內心。

暗無天日沒有盡頭的地下室的日子，讓他有了一種不自覺的對閆瑞的依賴。是閆瑞撕開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瘡疤，輕撫自己的傷口。莫名的依賴和好感，驅使著簡左安去救出那個人，那個在黑暗中他唯一信奉的神明。

「簡左安？」武淑在他面前打了一個響指。

「嗯？」簡左安從走神中醒來。

「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武淑拿起自己的外套，歪了歪頭。

「嗯。」簡左安輕聲回應。

五分鐘後，簡左安悄悄的換了一套衣服，溜出了病房。

等到宋宥一喘著粗氣出現在警局門口的時候，天又開始下起了小雨。

宋宥一呵出白色的熱氣，汗水和雨水交織在一起，溶解在彼此的生命里。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小腿在發顫，黑眼圈很濃，衣服也是凌亂不堪，頭髮都顯得有些蓬鬆雜亂。

但是他的大腦里，反反覆復的用血紅的話語強調著曾經的悲劇，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再犯的錯誤。

「……放我……進去。」宋宥一深吸一口氣，對門衛說。

門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開了門。

他像是瘋了一樣的沖向了辦公室，像是一頭莽撞的野獸一樣不斷和路邊的人碰撞。他顧不上這些了，一腳踹開門，他「碰」的一掌打在坐在門口的朱敬川的桌子上。

「……閆瑞在哪？」他瞪著朱敬川。

「……審訊室1……」朱敬川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把手上的手提電腦蓋上。

宋宥一轉身就要走，卻又退了回來。

「審訊室1在哪裡？」

走到樓上的審訊室的時候，宋宥一遠遠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宋宥一是衝刺著跑出去的，朱敬川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宋宥一已經一把拽住了簡左安的肩膀，毫不留情的把簡左安扔離審訊室的門。

簡左安沒有想到宋宥一會這麼暴躁，一個踉蹌就撞到了牆上，這力道真的很大，胸腔發出一聲悶響，震得發麻。

「宋宥一，你幹什麼！」朱敬川喊了一聲，宋宥一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瞪著簡左安，很有威懾力的眼神。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宋宥一的嗓子嘶啞，像是風沙。

「我沒有……」

「那你來審訊室幹什麼！」宋宥一的眼睛仍舊盯著簡左安。

「我要見他。」

宋宥一一把揪住簡左安的衣領。

「見個屁。」宋宥一似乎是在生氣，卻並不是對自己。

「想救他？幫他開脫？進去商量對策？」宋宥一逼問。

是的。

簡左安沉默著，盯著宋宥一的雙眼。

「你自己都要得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了你自己不知道嗎！」宋宥一咬著後槽牙，缺乏睡眠和長時間的工作、頭疼和飢餓讓他變得異常煩躁。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簡左安愣住了。

那種依賴感信任感，幫助綁架者……

「他折磨你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去救他，他到底哪裡是真的對你好？」宋宥一的語氣逐漸鋒利。「我去他的 你就是適合人群中的一個。他為什麼不殺你為什麼給你注射藥物為什麼給你洗腦你自己不知道嗎！」

說完，宋宥一喘了口氣，放下了簡左安的領子。

簡左安沉默了，低下頭去，不再看那雙過於銳利的目光。

宋宥一煩躁的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大步走進了審訊室，「碰」的一聲帶上了審訊室的門，並反鎖。

閆瑞坐在裡面，看上去毫不緊張。

「呦，又見面了，天才。」閆瑞笑眯眯的說。

宋宥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狠狠的一腳踹在閆瑞的腿上。

閆瑞吃痛的縮了縮腳，有些驚訝的盯著宋宥一。

「你這是虐待……」

「我管你。」

宋宥一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語氣裡帶著寒冷鋒利的殺意。閆瑞敢肯定，如果可以的話，宋宥一覺得會一槍打爆自己的頭。

「不過，較量還沒有結束吧？」閆瑞笑嘻嘻的說。

「利用簡左安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易患人群，這一點很聰明。」宋宥一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

「不過game over。」

閆瑞的笑容凝固了。

「不可能的。他的心理防線已經被我擊潰了。」閆瑞像是在自我安慰。

「真遺憾。」宋宥一的語氣像是機器一樣冰冷。「你最後的棋子已經沒有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不可能阻止他……」

宋宥一仰著頭，白色的燈光刻畫出他的稜角，深邃的眸子藏著的深不可測是那樣不可捉摸。

「我說過，你輸了。」

那一刻的他帶著驕傲，在燈光下，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窗外，一道閃電燙傷灰暗的天空。

大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