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束縛的自由】(23)腐爛
小說: 第二種罪惡 作者:愚一先生 字數:2328 更新時間:2019-09-22 12:31:50
車子微微前傾。
宋宥一抬了抬眼皮,帶著倦意。
朱敬川熄了火,仍舊是那張無懈可擊的完美微笑。
「下車吧,到了。」
宋宥一微微側了側頭,車窗隱約倒影出他的顏色,混雜著車窗里空氣里渾濁的氣體。
窗外是透過玻璃的光斑扭曲。
朱敬川解開自己安全帶的動作慢了些,他不知道自己身邊的宋宥一到底在想些什麼,是不打算下車嗎?
結果宋宥一一把扯開了自己的安全帶,推開車門,動作利索。
「走。」
朱敬川仰視著那張年輕的面孔,那雙眼睛從高處凝視著自己,彷彿深淵,讓他感到了鋒芒刺背。逆著光,朱敬川很難說清楚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目光,淺薄的不屑,不甘,不安,各種相互矛盾的抽象在宋宥一的眼睛裡混在了一起。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穿過重疊著的黃黑色封條,空蕩盪的車庫裡只有他們的腳步聲。朱敬川的皮鞋的聲音尤其的響,在極度的安靜壓抑之下,這種單調的聲音叫人感到恐懼與疲乏。
地上還有凝固已久的血跡,監視器的熒幕上人來人往,藍光在空蕩的房間里顯得刺眼。宋宥一打開手電筒筒,直接拉開了監視器前面的抽屜。
厚厚的紙張被這一粗暴的動作驚醒,飄了出來。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和流程圖掩蓋著一個真相。
「這些東西,勘察隊居然沒有拿回去……」朱敬川皺了皺眉,對勘察隊的不細緻有一種不滿。
「我叫他們別動的。」宋宥一翻著文獻,淡淡的說。
「這種東西,他們看不懂,還會損壞。」
朱敬川「哦」了一聲,靜靜的幫宋宥一照明。
有的時候,朱敬川真的說不清宋宥一到底是不是在關心任何人。
在手電筒筒的光下面,朱敬川只能看見一雙冰冷銳利的目光,鋒芒畢露不知收斂的驕傲,如同器械一般冰冷。
是的,他追求的只是真相而已。
「朱敬川。」宋宥一沒有抬頭,只是靜靜的叫了朱敬川一聲。
「怎麼了?」朱敬川眨眨眼。
「你什麼時候認識簡左安的?」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題。
「嗯,大概是……三年前?」
宋宥一抬起頭,看著朱敬川,示意他說下去。
「……是在一次實習的時候遇到的,」朱敬川想了想。「當時他剛畢業,跟著他師傅來警局練手,我和武淑當時剛調到刑警部門,就認識了。」
「他有沒有什麼異常的反應?」
「沒有,一直都是這樣,是個太乖的孩子,無欲無求,卻又很負責。」
宋宥一隻是靜靜的盯著朱敬川。
「你知道,」
宋宥一停頓了一下。
「他退學的事情嗎?」
沉默的只是沉默著,未知的昏暗光線像是海底的飄忽不定的斑駁,鋒芒畢露的逼問和毫不退讓的緘默在潮濕的空氣里,顯得更加讓人胸悶。
「不說出來對簡左安就毫無幫助。」
「……再怎麼說這也是別人的……」
「直接說出來可以減少很多的工作量。」
「……」
朱敬川張了張嘴,措辭在喉嚨里來來回回了好幾次,最終成了破碎的故事。
「……他……」
「之前是醫科大學的學生。」
手上的資料散落,宋宥一蹲下,把厚厚的夾滿了各種各樣的紙的筆記本收好。
「走吧。」宋宥一揚了揚手上的紙。「路上說。」
汽車啟動,發動機發出一聲粗喘,車前面掛著的平安福晃動了幾下,紅色的流蘇散開了。
「嚏!」宋宥一打了一個噴嚏,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開始擤鼻子。
「感冒?」
「嗯。」宋宥一鼻音很重的回了一句。
朱敬川輕嘆了一口氣。
「其實,簡左安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在大學之前,簡左安一直都是平凡甚至平庸的一個人,安靜而與世無爭,沒有鋒芒畢露的銳利,也不是什麼天才,都是踏踏實實一步一步才得以考進心儀的大學。
但在大學裡,他卻露出了鋒芒。從小就一直對醫學感興趣的簡左安起步比別人早了不知道多久,還有一個做外科醫生的父親,又加上自己的天賦和努力,一時間的,簡左安就被冠以「天才」的名號。
當然,也未必是什麼好事。
簡左安的教授常常把他單獨留下來,給他進行單獨的輔導,非常的器重他,以至於在教授要他最近寫的論文去修改的時候他都沒有多想,直接就給了教授。
結果也就很明顯了,自己辛辛苦苦寫了幾個月的論文,被冠以了教授的名字,光明正大的擺在學術雜誌的首頁。這篇論文耗盡了自己很久的心血,但靠著論文獲得了許多獎項的,卻是自己信任的導師。
看見了嗎,這就是現實。
上課的時候他盯著導師的眼睛,導師不躲也不避,微笑著輕聲對他說:「你還年輕。」
然後導師轉身,對正向他說恭喜的人道謝。
但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
論文事件過去之後,教授開始變本加厲起來,他甚至要求簡左安幫自己完成自己的研究科目,美其名曰「作業」。
當然,這些,簡左安都忍耐下來了。簡左安知道這個教授的勢力,他是反抗不過的。忍耐吧,忍耐兩年,等到畢業,等到去別的學校念交換生就沒事了。
他本以為是這樣的。
直到他看到自己大一的結業單上,全部都是C。
導師想要讓他沒辦法去做交流生,甚至是讓他留級。
簡左安沒有辦法再裝聾作啞,他直面去問教授,憑什麼。
教授笑了笑,說。
「不憑什麼。」
「憑我是你的導師。」
導師站起來,走到他的邊上。
「或者,我們來做一個交易,怎麼樣?」
在導師的手碰到自己腰部前的一瞬間,簡左安後退了一大步。
他忘記了自己當時到底是怎麼離開導師的辦公室的,大概是哮喘發作,狼狽不堪。
好累。
好累啊。
簡左安捏著吸入劑,心臟縮成一團,腦子很亂很熱,身體里的血液都在倒流,直衝他的大腦,反胃,喉嚨幹澀,胸腔快要爆炸了,窒息著,肋骨都在顫抖。
為什麼啊?
所謂的醫者仁心,就是這樣嗎?
他不明白啊。
從小就敬仰著的純白的大褂,在那一刻變成了血淋淋的灰,髒的讓他感到恐懼。
渾身發冷,喉嚨發緊。
他用手緊緊的扣著牆,塑膠手套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好臟。
他咬著牙。
好臟。
休學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了。
簡左安靠在回家的巴士上,雙手緊扣。
昔日的「天才」,如今被傳成了「遊手好閒」的「懶散之徒」,還是一個變態同性戀,甚至出賣色相讓教授給他A。
無所謂了。
他感到非常非常疲倦,就像是耗完了最後的力氣。
能不能穿上白大褂,已經無所謂了。
原來自己從小憧憬著追求著的,是這樣的東西。
簡左安閉上眼睛。
像是一頭放棄了所有的藍鯨,緩慢而絕望的下沉著,拖著腐爛醜陋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