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疼痛比以往來得更加劇烈。

頭上的金箍兒寸寸縮緊，如同在皮肉里扎了根一樣。

孫悟空覺得金箍兒內側似乎生長出了細細長長的觸手，穿過了皮肉與頭骨，在脆弱的顱內肆意妄為。

捂著腦袋，不停地在地上翻滾，卻仍舊無法減緩疼痛。

劇痛之下，孫悟空抑制不住慘叫出聲，凄厲的嘶吼驚起一群在枝頭上休憩的飛鳥。

飛鳥撲扇翅膀的聲音逐漸遙遠，頭上的劇痛卻越發嚴重。

像是三魂七魄被撕裂了一般，孫悟空痛得死死咬住嘴唇，妄圖以此減緩疼痛。

奈何此次唐三藏恨極惱極，念起緊箍咒兒來並沒有半分留情。

任孫悟空將雙唇咬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疼痛依舊沒有半分減緩。

頭上凝出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臉部的輪廓滴落，落在地上。

清澈的汗水被塵土沾染，變得烏黑渾濁，最後消融在塵埃之中。

「你可知錯？」

唐三藏見孫悟空痛不欲生，畢竟是相處有些年頭的徒弟，見他如此痛苦，心下十分不忍。

當即住了口，再一次問出與那日一模一樣的問題。

「我，沒，錯！」

殘餘的疼痛依舊折磨著孫悟空，他一字一頓吐出這句話，便按著腦袋，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清晰可聞。

「你竟這般冥頑不靈！」

痛心疾首的眼神，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刺痛了孫悟空的心。

緊箍咒兒再一次響起，孫悟空痛得直打滾。

每隔一刻鐘，唐三藏便會停下來，問他：「你可知錯？」

每一次，都會得到一模一樣的回答：「我沒錯！」

不知道過了多久，孫悟空的慘叫聲逐漸微弱下去。

豬八戒與沙悟凈心道不好，再這樣念下去怕是要出事，便一左一右跪在唐三藏腳下，苦苦哀求著。

唐三藏本就有些心軟，奈何孫悟空一直強撐著，死活不肯認錯服軟，他也不好停下。

此時兩個徒兒同時為孫悟空求情，唐三藏幹脆就坡下驢，停了緊箍咒兒。

「悟空，」唐三藏眼中是清晰可見的擔憂，「你以後不許再隨意打殺他人，不可再造下殺孽，可記住了？」

孫悟空緩了許久，才漸漸驅散疼痛，聽唐三藏這樣說，似乎有和解的意思，忙不迭點頭：「徒兒記住了，徒兒以後定然不會隨意殺人！」

遠處，蓮洛沒想到唐三藏竟然就這麼原諒了孫悟空，氣惱地跺了跺腳。

哼一聲，化作一道白芒，趕往坡下。搖身一變，變做一個白髮蒼髯的老人家。

拄著龍頭拐杖，穿一身鶴氅，手上掛著一串珠串，口中念著南無經。

師徒幾人遠遠聽見一陣誦經聲，唐三藏只覺得親切，歡天喜地道：「這西方果真是個好去處，便是這荒山野嶺的，也有信佛的人家。」

「只怕是個禍根哩！」豬八戒哼哼唧唧開口，迎上唐三藏不解的目光，下意識解釋道：「先前那姑娘、老嫗定是這老漢的閨女、婆子，盡都被大師兄打殺了去。若是被這老漢知曉，定然告上官府，問我們的罪！屆時大師兄使個遁地訣兒輕而易舉脫了身，卻不要我們來頂缸？」

孫悟空聞言大怒，喝道：「你這獃子，貫會胡說八道，嚇唬師父，待我去看看再做打算。」

言罷，三兩下跳至那老漢跟前。一雙火眼金睛一眨，金光燦燦，一下子看出這又是前兩次那個妖精。

打了兩次，她居然還如此陰魂不散，簡直可惡至極！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再也顧不得方才與唐三藏的約定，舉起金箍棒，便又將老漢打死。

「不當人子！不當人子！」豬八戒高聲叫嚷著，「師哥好本事，將一家三口都打殺！讓他們在陰曹地府闔家團圓去了！」

孫悟空聽豬八戒之語，心頭如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燒，正欲好生教訓他一番，卻正對上唐三藏的眼。

那雙眼如同滿天星河一樣明亮璀璨，卻滿是失望與怒火。

唐三藏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舍，冷冷淡淡道：「孫悟空，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冥頑不靈，難以教化。入我沙門卻屢犯殺戒，可見你野性難馴，暴戾兇狠，我也再容你不得！你且哪裡來的回哪裡去，今後你我二人師徒緣分已盡，再無任何瓜葛糾纏！」

「師父……」孫悟空金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唐三藏，臉上帶著希冀的表情，「你是在與徒兒玩笑吧？」

「出家人不打誑語，」唐三藏表情冷淡，避開了孫悟空的視線，「從今以後，你孫悟空再不是我唐三藏的徒弟，你我自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師父，」孫悟空神情肅然，做著最後的掙扎，「若是沒有徒兒護送，只怕你唐三藏去不得西天，見不到佛祖，取不到真經，半路上就成了妖怪的盤中餐，葬身妖怪腹中！」

「此事不容你操心，」唐三藏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冷淡，「我自有八戒與沙僧護著，並不是非你不可！」

唐三藏如此絕情，孫悟空亦是死了心，再不做掙扎。

若是謝瑤華在，她一定會無條件相信他的。

孫悟空想，可惜她被自己氣走了，沒有人全心全意信著他了。

雙腿一曲，便跪在唐三藏身前，「有道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孫悟空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自幼無父無母，承蒙師父救我出五行山，又教誨多年，臨行前便再拜一拜師父，權當答謝師父大恩。」

語罷，便深深一拜。唐三藏此時鬧恨他，並不受他跪拜，冷著一張俊臉背過身去。

孫悟空猶不死心，拔了毫毛，使了個身外身的法術，變作八九個，將唐三藏團團圍住，拜了下去。

期間，唐三藏一直閉著眼，並不肯看孫悟空一眼。

囑咐沙悟凈好生保護唐三藏，便架著筋斗雲離去。

蓮洛見唐三藏與孫悟空終於分開，喜不自勝。

理好髮髻，扶正釵環，整好了衣衫，喜滋滋迎了上去。

「悟空！」蓮洛嬌嬌軟軟喚他，成功讓孫悟空停下腳步。

「瑤華？」孫悟空皺著眉頭看她，「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啊！」蓮洛露出一個與謝瑤華一般無二的微笑。

看見「謝瑤華」，孫悟空心中的陰霾退散了些許，「你……不生氣了？」

蓮洛微微一笑，親昵地挽上孫悟空的胳膊，嬌聲道：「笨蛋猴子，我什麼時候生過你的氣？！」

孫悟空瞪了她一眼，「啪」一下拍在她腦袋上，「叫誰笨蛋猴子！沒大沒小的！」

「好嘛，好嘛，不是笨蛋猴子，是大聖，」蓮洛學著謝瑤華平素的口氣，叫了孫悟空一聲大聖，「那麼大聖，您不好好護著唐三藏，跑到這裡做什麼？」

這就是蓮洛明知故問了。

一提這個，孫悟空就火冒三丈，帶著一絲不可名狀的委屈。

憑什麼，他孫悟空對唐三藏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唐三藏卻始終不肯信他？

煩躁地擺了擺手，嘴上仍是強硬的，「那老和尚不識得俺老孫一片好心，俺老孫也不在他那裡受窩囊氣，左右許久未曾回過花果山，幹脆趁著這個機會回去看看猴子猴孫們如何了。」

聽聞孫悟空要回花果山，蓮洛心裡「咯噔」一下，六耳獼猴可是要帶著謝瑤華回去的，萬一兩個人撞上，豈不是壞了她的計劃？

烏溜溜的眼珠兒轉了幾轉，蓮洛含笑道：「左右花果山都在那裡，倒不如趁此清閑機會好生逛一逛，看一看大江南北的好風景，大聖覺得如何？」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想起遊歷四海了？」孫悟空奇怪地看了蓮洛一眼。

「我自打出生就被拘在金鼎國皇宮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後來被你大哥搶來做了你的壓寨夫人，又一直拘在花果山上。」

蓮洛癟著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後來陪你西天取經，雖說自由了許多，卻也辛苦勞累，哪裡有時間看看沿途風景？你就當全我一個心願，陪我雲遊一番。好不好嘛～」

最後一句已是帶上了撒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