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獼猴說話時吐出的熱氣打在謝瑤華耳朵上，洇染上一層薄薄的胭脂紅。

拜完天地，牛魔王給兩人一人一隻小巧的酒杯，裡面盛著琥珀色的酒液。

來的賓客謝瑤華大多都不認識，只是僵硬地舉著杯子，被六耳獼猴牽引著，一一與他們碰杯，聽他們說一兩句吉祥話兒，然後仰起頭一飲而盡。

不知不覺就到了楊戩與哪吒面前，天上那麼多神仙，謝瑤華也就只與楊戩和哪吒算得上熟識。

哪吒依舊是當年花果山初見時俊秀的少年模樣 ，他晦澀不明的視線在六耳獼猴與謝瑤華之間來回逡巡。

雙唇微微分開，似乎有嘆息溢出，卻又並無一絲聲音。

「祝二位……」哪吒頓了頓，俊秀的面龐上猶疑一閃而逝，「百年好合！」

語罷，仰頭將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飲而盡。

哪吒的態度略有些奇異，看他面上的表情，對「孫悟空」與謝瑤華的婚事怕是不大讚同的，但是「百年好合」四個字他卻又說的極誠懇，並無半分不情願。

一旁的六耳獼猴並不在意這些，喝了酒，便將視線定在謝瑤華身上。

那是與孫悟空一般無二的面龐，哪怕是些許細緻入微的微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

身上的紅色喜服與謝瑤華的嫁衣款式一模一樣，紅得如同一團火，刺痛了她的眼睛。

垂眸掩去眼中的情愫，仰起頭一口飲盡杯子里的酒。

哪吒過後，便是二郎顯聖真君楊戩。

因為喝了不少酒的緣故，謝瑤華此時面色酡紅，眼神透著濃濃的醉意，眼角染上一層嬌艷的胭脂紅，平添幾分嫵媚。

走路時深一腳淺一腳，如同踩在雲朵上，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倚在六耳獼猴身上。

六耳獼猴的手攬著謝瑤華纖細的腰肢，謝瑤華也任由他摟著，兩個人看上去儼然一對恩恩愛愛的神仙眷侶模樣。

楊戩依舊維持著素日慣有的淡漠，那一雙黑亮的眼依舊如夜一樣深沉而漠然。

只是，在那淡漠之後，卻又似乎隱藏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哀傷。

「楊二哥，」六耳獼猴舉著酒杯，沖楊戩露出個微笑，「幹杯！」

六耳獼猴的眼睛此時是如太陽一樣的璀璨，臉上的笑容熱烈的如火一樣，幾乎能灼傷看者的雙眼。

楊戩瞥一眼謝瑤華，卻見她醉眼迷濛，眼尾泛紅，沒骨頭似的倚在六耳獼猴懷裡。

握著酒杯的手微微用力，一陣輕風拂過，有一兩片飛羽似的雪片落入杯中，很快就消融其中。

壓下心頭的苦澀，楊戩仰頭飲盡杯子里的酒。

也許是融了雪的緣故，這酒竟讓他覺得冰涼刺骨，一直冷到心裡頭。

「我冷……」

楊戩的神情竟讓謝瑤華無端升起一股愧疚，便扯了扯六耳獼猴的衣袖，隨意尋了個借口，只求能快些離開這裡。

好在六耳獼猴知道她素來畏寒，便也沒有懷疑，親自拉著謝瑤華的手，將她帶回了水簾洞內。

將謝瑤華送入水簾洞之後，六耳獼猴便又匆匆離開。

期間謝瑤華不是沒有想過趁此機會偷偷離開，但六耳獼猴在門口設下了結界，她只得乖乖待在水簾洞內。

直至夜色四合，六耳獼猴才再一次出現。

他將百花露分別倒入兩個瓷白的酒杯，含笑看著謝瑤華：「現在該喝合巹酒，今日你已經飲了太多酒，怕傷了身子，便以這百花露替代酒水。」

謝瑤華抿著唇，接過酒杯，心中一片凄然。

眼看著六耳獼猴執杯的手越來越近，被紅色金紋衣袖裹著的胳膊就要與自己的胳膊扣在一起，謝瑤華猛地站起身來，手一揮，帶起一陣微風。

六耳獼猴猝不及防，手中的杯子脫手而出，隨著「咔嚓」一聲脆響，潔白無瑕的杯子碎成無數塊碎片。

透明無一絲雜誌的百花露流淌在碎片之間，更顯得有些凄惶。

在杯子落地碎成無數塊的一瞬間，六耳獼猴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面上如沐春風的笑凝成數九寒天的冰霜，一隻手高高揚起。

即便心中畏懼不已，謝瑤華面上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反正她不是他的對手，倒不如就這樣被他結果了也好，省得接下來還要面對那些不堪的事。

縱容只是一廂情願，但她已經是孫悟空的夫人，即便是死，她也是不願意與六耳獼猴做夫妻的。

謝瑤華梗著脖子，雙眼閉合，妄圖以此來掩飾眼中的畏懼，奈何抿得發白的雙唇暴露了她的心思。

閉著眼睛等了許久，仍未察覺預想之中的疼痛，不由得睜開眼睛。

卻忽覺頭頂一重，原是六耳獼猴的手落在她的頭上，輕輕揉著。

白日里一進水簾洞，謝瑤華便摘下了華麗而沉重的鳳冠，是以此時髮絲僅以幾根簪子挽著。

六耳獼猴手心的溫度沒有任何阻礙，自頭頂傳來。

「我知你不願嫁我，」六耳獼猴語氣淡淡的，帶著不易察覺的哀嘆，「那日你問起我為何執著於娶你，你可還記得我是如何回答的？」

「自然記得，」謝瑤華此刻心緒有些複雜，但仍是回答著他的問題，「你說，待時機成熟，自會告知我前因後果。」

「怎麼，」謝瑤華反問：「你現在願意告知與我了？」

六耳獼猴不語，只是沉默著取出一面鏡子。

那鏡子不過巴掌大小，鏡面呈現出淺金色，像是黃銅，映出來的景象卻又比銅更加清晰，極為清澈透亮。

一條活靈活現的飛龍圍繞包裹著不知道什麼材質的鏡面，那條金龍大張這口，露出尖銳的牙齒，口中含著自己的尾尖。

謝瑤華眯起眼睛，這鏡子的圖案倒是讓她想起了之前聽朋友提起過的銜尾蛇。

六耳獼猴將手一揚，那面鏡子霎時被七彩的光暈籠罩，自他的手心飛離。

那光暈愈來愈淡，鏡子也隨著逐漸變大，待落地之時，已有一丈高，六尺寬。

「這是何物？」疑惑的眼神落在六耳獼猴身上。

「業果輪迴鏡。」

難怪，謝瑤華瞭然，銜尾蛇一直便被賦予「因果輪迴」的寓意，這面鏡子的用途倒是不難理解。

只是……

「你不是說要告訴我你與我的羈絆嗎？拿這鏡子做什麼？」

總不能說他與她前世有什麼不得了的糾葛吧？

「屆時你便知曉了。」

六耳獼猴說完，便拉起謝瑤華的一隻手，劃破她的手指，取了一滴嫣紅的血，滴在飛龍的眼睛上。

霎時間，鏡子紅光大作，晃得人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