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一個人在花園裡漫無目的地一通亂走，行走間，忽然聽聞一陣歌聲，忽遠忽近。

「月光光，照地堂

蝦仔你乖乖馴落床

聽朝阿媽要趕插秧啰

……」

雖然聽不大懂歌詞，但是旋律睚眥卻一直銘記在心中。

一種不可名狀的喜悅湧上心頭，睚眥腳步迅捷如風，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趕去。

歌聲越來越近，一座顯得與溫玉國皇宮的繁華格格不入的破落小院映入眼簾。

推開門，裡面屋舍十分的破敗，屋頂左一個破洞右一個窟窿。

窗欞上積了厚厚一層污垢，窗戶早已沒了蹤影，只留下一個黑漆漆的大窟窿。

帶著哭腔的歌聲從屋子裡傳來。

睚眥想也不想，徑直走了進去。

屋子裡，一個鮫人背對著門口，魚尾彎曲，跪坐在地上。

身子弓伏著，懷裡似乎抱著什麼人。

「阿爺睇牛要上山岡

蝦仔你快高長大啰

幫手阿爺去睇牛羊

……」

歌聲仍在繼續，卻帶著顫音，似乎唱歌之人正在哀哀哭泣。

睚眥沒由來地有些緊張，雙手一會兒握拳一會兒鬆開。

反覆如此好幾次，才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輕聲喚道：「拂曉……？」

那鮫人身子一僵，歌聲戛然而止。

他的反應讓睚眥確定了心中的想法，上前一步在他身旁蹲下，「拂曉。」

被稱作「拂曉」的鮫人僵硬地回過頭，卻看見生來眉眼間就帶著狠戾的睚眥，一下子嚇了一跳，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人。

睚眥皺著眉頭看去，發現他懷裡抱著的正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

「拂曉，這位……」

睚眥話還沒說完，拂曉就哭著哀求他：「求你不要動我娘！我做什麼都可以！」

這下子睚眥算是明白過來，拂曉根本不記得他了。

嘆了口氣，睚眥儘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善一些，「我不動你娘，你別怕我。」

他雖然這麼說，但拂曉仍然有些將信將疑，看著睚眥的眼神充滿戒備，抱著他娘的手又收緊了幾分。

許多年不見，拂曉五官已經完全張開，越發地秀美雅緻，如同是一朵盛放的花朵。

唯一的缺憾就是膚色過於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看上去像是多年不見天日的樣子。

「拂曉，」睚眥試探著開口，「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東海龍王次子睚眥，小時候你幫過我的。」

拂曉皺著眉頭，似乎在苦苦思索，試圖從記憶中尋找出對應的場景。

睚眥與雲拂曉第一次見面是在他剛滿百歲的時候。

那時候睚眥仍是孩童模樣，正處在活潑好動的年紀。

因為覺得東海龍宮無趣，恰好大哥囚牛回來探望龍王與龍後，他便趁著眾人不注意，偷偷躲在囚牛身上，跟著他一塊回了無盡海域。

反正也沒有人注意到睚眥，他幹脆放飛自我，四處玩耍，全由著自己開心。

結果就是在一處無人之境遇到了幾個劫人為生的水族。

那幾個水族見睚眥一身錦衣華服，又孤身一人而且面生，只當他是別的海域來的貴公子，不小心迷路了。

睚眥當時只不過是個剛滿百歲的孩童，法術什麼的剛剛開始學，只會一些皮毛而已，根本不是幾個經驗老到的水賊的對手。

「我告訴你們，我大哥是無盡海域的龍王，你們敢動我，我大哥不會放過你們的！」

沒辦法，睚眥只好搬出了自家大哥的名頭，希望能鎮住這些水賊。

但是他們顯然不吃這一套，見睚眥一臉陰冷的樣子，還以為這小東西在挑釁他們，於是二話不說就和他動起手來。

睚眥見他們莫名其妙動手，一頭霧水的同時出手防衛。

然而尚且稚嫩的睚眥根本抵擋不過，只能拚命護住自己的臉。

「住手！」

一道稚嫩的聲音傳來，微微有些顫抖。

那幾個水賊聞聲紛紛住手，回頭一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鮫人站在不遠處。

小鮫人玉雪可愛的臉上帶著些微害怕，但是星星一樣明亮璀璨的眼睛裡卻滿是堅定。

「你們若是再不退下，我就告訴我父王去！」

小鮫人口中的父王自然是溫玉國國王雲來。

那幾個水賊對於溫玉國的國王還是有幾分畏懼的，朝睚眥啐了一口，就紛紛散開了。

小鮫人搖著尾巴游向睚眥，睚眥渾身青紫，衣衫凌亂，沾滿了污垢，看著十分的狼狽。

察覺到小鮫人的靠近，睚眥抬起頭來，那雙總是不自覺透出幾分陰冷的碧色細眸嚇得小鮫人一個激靈。

「你……你別怕……」小鮫人怯生生地開口，竭力忍著心中的恐懼，「我……我不是壞人……我是溫玉國國王的幺子，我叫雲拂曉……」

「嗯，你也別怕我，」睚眥臉上也不小心挨了幾拳，說起話來扯動臉上的傷口，疼得他嘶嘶直抽冷氣，「我天生就長這個樣子，我娘都說看著挺嚇人的。」

「哦，」雲拂曉抿著唇點頭，扶著睚眥在一株珊瑚上靠著，「你等等，我去給你拿些藥來。」

也就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雲拂曉抱著一堆瓶瓶罐罐回來。

「我……我給你塗藥……」

雲拂曉小心翼翼揭開睚眥的衣服，肉乎乎的指頭沾了藥膏，輕輕地塗在傷口上。

畢竟年紀還小，掌握不太好力道，總是不小心力氣大了，弄得睚眥疼得直皺眉。

雲拂曉察覺到睚眥的痛苦，下手越發輕柔，同時哼起一首歌謠：

「月光光，照地堂

蝦仔你乖乖馴落床

聽朝阿媽要趕插秧啰

……」

「你唱的什麼？」睚眥齜牙咧嘴地問，「挺好聽的，就是聽不大懂。」

雲拂曉臉上浮起兩團紅雲，「這是我娘家鄉的童謠，每次我病了，娘都會給我唱這個。怎麼樣，你聽了有沒有好一點？」

睚眥想說並沒有什麼用，但一看雲拂曉因為期待而亮閃閃的眼睛，便硬生生將話咽了回去，「好像真的不疼了！」

回到東海龍宮之後，睚眥果不其然被龍王與龍後一通訓斥，並且嚴加看管，動輒一堆人圍著，再無偷溜出去的可能。

往後的日子裡，睚眥已經漸漸忘卻了當初在無盡海域的經歷，卻始終記得那個兔子一樣怯生生的鮫人，和那首聽不懂的童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