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夜回到家時候，伊羅果然在沙發上等著，揉了揉眉心，新夜關上了門。

新夜和伊羅從小就認識，她見證了他童年的不幸，中學的彷徨，大學時的意氣風發。她陪他走過人生的每一個重大轉折，即使是在所有人都唾棄新夜的時候，伊羅也從未停下與他共進退的步伐。

新夜說不清對她的感情，談不上喜歡，但卻對她極度的依賴，談不上厭惡，卻不想日日面對，因為看到她，新夜就彷彿看到了自己不堪的過去。新夜一直逃避，卻默許她女朋友的身份，他們也會做普通情侶會做的事，一起看電影，一起逛街，在周末給她做好吃的，在紀念日給她買禮物。

「我們談談吧！」伊羅抬頭望著新夜。

「談什麼？」新夜靠在玄關的櫃子邊，點了一根煙，明明滅滅的紅色煙火，照不亮他陰暗裡的臉。

看著新夜無所謂的態度，伊羅再也忍不住的問道：「你是不是忘了？那個為了救你死去的余珹，那個你口口聲聲說愛他的人，因為救你死了，你忘了嗎？你忘了是你害死他的，忘了那條冰冷的河了嗎？十六歲的他就死在那裡，屍體撈上來的時候都爛了，泡的發白，腫的面目全非。全身上下連塊兒布都沒有，要不是他手緊緊攥著你衣服上的扣子，都沒人能認出他來？你忘了嗎？你——」

「你閉嘴，不要提他！」伊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新夜打斷了，此刻的新夜像是牢籠里的困獸，掙不開繁重的枷鎖，只能困頓的嘶吼咆哮。

「為什麼不讓我提，你都忘了吧，你不僅忘了他，你還忘了你媽是怎麼瘋的！你和那個男孩子糾纏不清，你不覺得噁心嗎？那個男孩子知道你的過去嗎？他知道他只是一個替代品嗎？還是一個長的和余珹僅僅只有三分相似的替代品，你覺得哪個男孩子對你新鮮度能維持多久，一天？一周？一個月？還是一年？你說他要是知道自己只是個替代品，他會有什麼反應？」

「滾——滾啊！」記憶像是開閘的洪水，瞬間就吞噬了新夜，貼著櫃門，新夜脫力的一寸寸下滑。

「怎麼？戳到你的痛處了？不願意聽？可我偏要說，根本就沒有人愛你，你爸拋棄你，你媽厭惡你，從小到大你一個朋友也沒有，只有我願意和你玩，只有我一直陪著你，只有我對你不離不棄，只有我最愛你最適合你，難道你還不明白？」伊羅終於將藏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她不想傷害新夜，可當她看到陳黎的那一刻，她慌了神，儘管那個男孩兒與余珹只有三分相似。她在新夜的眼神里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那種難以言喻的感情正在萌芽，她慌了，她不能允許，於是她開始慌不擇言，她一寸寸的揭開新夜往日的傷疤，字字誅心。

「你回去吧。」新夜站了起來，轉身朝卧室走去。

「新夜——新夜——你別再和他來往了好嗎？你已經害了余珹，難道你還要害那個男孩子不成。更何況他是你的學生，你們這樣糾纏不清，被人發現，被罵被唾棄的只有你。你有大好的前程，你剛畢業，你要把前程斷送在他的手裡？你還想變回那個人人避之不及的樣子嗎？」見新夜起身，伊羅緊緊的攥住了新夜的衣擺。

「我說過我和他沒關係，你回去吧，我累了。」拿下伊羅的手，新夜扶了扶眼鏡。

「我很努力了，可你還是……」剩下的「不愛我」伊羅沒有說出口，雖然她很清楚這個事實，但她還是沒辦法去直面它。伊羅固執的站在原地，大顆的淚滴一點點的滑落，她努力的不讓自己哭出聲，卻忍不住的抽動著肩膀。

「好了，別哭了。」將伊羅擁入懷裡的時候，新夜沉重的呼了一口氣。「我——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新夜知道伊羅想聽什麼，可他說不出口。他愛人的能力，好像隨那個少年的靈魂一起被永遠的禁錮在了河底。

「我送你回去！」從卧室拿了件外套給伊羅披上，新夜將伊羅送回了家。

回來的路上，新夜饒了路，把車開到了江邊，雖然夜已經深了，但江邊的漁船上還是有幾縷昏黃的燈光從縫隙里泄了出來，打開車窗點了根煙，新夜靜靜地伏在車窗上抽著。夜色下黝黑的江面散發著森然的氣息，浪一陣陣朝岸邊撲來，像暗夜裡的鬼魅，隨時都能將新夜吞噬。新夜的心也隨著浪花開始浮浮沉沉。

余珹對於新夜來講是他心底最溫柔的存在。

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新夜正被一群男孩子堵在廁所。他們想要扒掉了新夜的褲子，就只是因為他們好奇同學口中的「同性戀的兒子」到底和別人有和不同。面對嘲弄的人群，新夜憤怒的撕咬、踢打，他反抗，他哀求，卻無濟於事，他還是被扒了衣服赤裸的躺在那裡，沒人來站出來幫他，每個人都對他避之不及。就在新夜絕望的時候，是余珹推開了人群，為他蓋上了衣服。

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余珹都陪在他身邊，沒有嘲笑，沒有鄙夷。朦朦朧朧的年級里，余珹就是照亮新夜世界的光。

兩個人的名字不知何時被綁在了一起，在哪個無知又瘋狂的年紀里，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傳播開來。他們四處宣揚看到兩人擁抱，親吻，但可笑的是新夜和余珹之間連牽手都沒來得及做。被老師叫到辦公室之前，新夜還盤算著該不該向余珹表達心意，卻在看到盛怒的母親後，瞬間打消了念頭。新夜永遠忘不了母親淋在他大腿內側的滾燙開水，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至今想起都不寒而慄。

新夜的母親就是在那時，徹底的失去了理智。新夜父親的死原本就給這個女人帶來了沉重的打擊，而得知兒子也是同性戀的時候，最後的稻草終於壓斷了駱駝的脊背，那個努力堅強的女人終於被生活的無常所擊垮了，她開始喜怒無常，分不清虛幻與現實。

余珹對於新夜來講，又是他最不敢回望的過去。

余珹在新夜養好傷的時候提出了逃離。

那是個漆黑的夜晚，瓢潑的大雨來勢洶洶，兩個少年手拉著手在雨里狂奔，他們多傻啊，只想著逃離，卻連把遮雨的傘都沒帶。

新夜記得那條泥濘的小路，濕滑難走。新夜滑進水裡的時候，還來不及鬆開余珹的手。

來不及呼救，河水就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新夜一點點的在下沉，慌亂間他抓住了什麼，他就那樣死死的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被送上岸的時候，已經意識不清了，所以他沒有看到余珹的掙扎，沒有看到一點點消失的余珹。

新夜是第二天被人發現的，正發著高燒，但好歹是撿了條命，而余珹卻是幾天後被撈起來的。

在余珹剛過世的那段日子裡，新夜總會在夢裡看到余珹那泡的發白的臉，那個記憶里鮮活的少年就那樣冰冷的躺在地上，面目全非，再沒有半點往昔熟悉的模樣。他的手緊緊的攥著新夜衣服上的扣子，新夜永遠記得掰開他手的觸感，濕潤的，冰冷的，僵硬的，唯獨沒有記憶里的溫熱。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新夜都睡不安穩，再後來慢慢的新夜不再夢到余珹，但永遠暖不熱的被窩，仍然讓他難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