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進門的時候，屋子裡燃的香已經滅了，紫胤躺在床上，臉色青紫，似乎自然死色。「他，來了麼？」紫胤掙扎著想要起身，卻是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看著陵越一人並無其他，話語痛苦不已。

「師弟他…他讓我代一句話給你。」陵越眼神麻木，走到桌前，看著紫胤沒喝的藥並沒什麼感覺，只是以內力溫了藥，坐到床邊，讓紫胤靠著自己，給他喂藥。

「不用吃這些東西了，為師累了。」紫胤的身子，涵素離開時早已囑咐，加以藥補，時間久遠自然痊癒。然而心中抑鬱，紫胤早已不願意再勉強，身子便一天天落敗下去。

「師傅。」陵越放下手中的藥，給紫胤蓋好被子，起身開了窗戶，讓人看清窗外的桃花。這是涵素離開後的第一個春天，也是陵端離開後的第一抹桃花。「涵素真人走了，你要走，我不留你。」紫胤太累，被虧欠壓垮了，陵越也由著他，畢竟他也是罪人。紫胤的罪，他放人解脫，他為人擔著。「你想要見師弟，他明白，你的意思。」

這一年來，陵越無數次站在那個寺廟的入口，他一直看著，一直等著，等著那個人，能夠出來，見他一面。但是那個人沒來，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給他。紫胤命危，只想見他一面，陵越闖了進去。然而那雙眼，終於有了自己，卻又沒有自己。陵越知道，那個人眼中，自己不過是這大千世界中的一葉菩提，入不得眼，卻又入了眼。那人並沒有說話，只是揮手讓陵越跟著，陵越就一直跟著。

陵越明白紫胤為何要見那人，只不過是想要對方一句諒解，一句原諒。一路桃花紛紛，陵越抬頭，那人回頭，對他溫柔笑笑，他說。

「他要我告訴你，他對你早已不恨，他早已諒解，但這不是你想要的，與其求他一句原諒，他更想你自己，原諒你自己。」

「原諒自己？」紫胤聽聞，忍不住咳嗽。「開著吧，讓我看著桃花落盡。」陵越想要關上窗戶，卻被紫胤制止。兩人都沒再說話，陵越將紫胤抱在懷裡，不斷地用手輕拍咳嗽的人，看著紫胤口中鮮血涌盡，枯敗的十指緊抓著他的袖子。

紫胤這一生自問虧欠，不過兩人。一人是他那雲遊不再回來的師弟。他得了對方的心意卻從不珍惜，為了自己的道拋棄了那一片真心。到了頭來卻是自己放不下。二來便是那人的弟子，罪責處罰，他確實帶了私心。因為太過在意百里屠蘇和陵越，所以廢了對方仙骨，他夜夜難眠之時，腦海中儘是那孩子痛苦絕望的聲音。可是還有一個私心，卻是因為，涵素的過於在意，讓他心生嫉妒。想來可笑，他放棄的東西，卻終究還是放不下。

那孩子讓他自己原諒自己，如何原諒？如何能夠做到原諒。紫胤累了，在無盡的思念著涵素，在絕望而無法彌補的虧欠中，思念著那個孩子。他如何能夠原諒，原諒自己，讓眼前的弟子，變得如今這陌生的模樣。陵越的絕望，可不就是當初涵素的樣子麼？

陵越並沒有再用法力為紫胤續命，他就那樣抱著紫胤，看著人鮮血不止，看著人悔恨自責落淚，由著那握著自己的十指，漸漸的失去力氣，看著人，停止呼吸。他覺得他是該痛的，他覺得他應該落淚，可是他就那樣抱著紫胤，唇上帶上了幾分笑容，是嘲諷，又或許是麻木。

紫胤的屍體，陵越一把火燒了，帶著骨灰，到了寺廟。那人見了他，並沒有太多意外。陵越將骨灰盒放到人手裡，轉身，並沒有聽聞半句挽留。

「如果有一天，你手裡的骨灰盒裝的是我，你會為我誦經超度麼？」陵越忍不住回頭，質問對方。

「三千菩提，眾生平等，施主若是想要我為你誦經，我也會為你做的。」那人溫柔笑笑，盤腿坐下，再不看他一眼，口中經文，為紫胤完成心願解脫。

「你當真不願意再看我一眼？」

「最後一次，別再來了，施主，你我緣盡了。」

多年後，玉泱繼任天墉城掌門，前任掌門陵越病重，於春色中逝去。那難安寺望塵，朝露起時，在滿空桃花中，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