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殿外人聲隱去。慕言手中動作稍有懈怠，茫然的睜開了雙眼。硯台不知為何落到了地上，那黑色，沾染了他的衣裳。多久了？他這樣站在小皇帝身邊多久了？案台前的燭台已經點上，視線落到了門外，天已經黑了。雙腳有些麻木，那吩咐下人搬上來的椅子，在小皇帝不善的面色下，又吩咐侍衛搬了出去。

「乏了？」李修言忍住笑意，一個時辰前身旁的人便哈欠連天，不過一會功夫就已經閉上了雙眼。奏摺並未批閱完，便沾染了墨跡。衣角亦沾染了墨跡，只覺得這慕三子未免無用。

「可惜了國相大人的奏摺。」

「沒，沒有。」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幾分，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抱，抱歉，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困了。」滿地滿桌墨跡，不知道如何處理，本能的抬了袖子便擦。然而畢竟少受苦，站的太久，麻木的雙腳，微弱的動作，便讓他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子虛呢！」

「你衣服髒了，去歇息吧。」還未見過有人遇到這樣的事會如此處理，李修言皺緊眉頭，忍下怒火。午時到丑時，也確實為難這嬌貴的小少爺了。

「那，那不行，你不歇息，我也不歇息。」慕言睏倦的厲害，大腦昏昏沉沉的，即使如今滿身沾染了墨跡，亦感覺不到不妥。沒什麼力氣，坐在地上不願起身，桌上的奏摺還有幾封，想來小皇帝還不準備歇息，便硬著性子等他。

「罷了，叫人進屋將這些東西收拾收拾吧，明日再看便好。」這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如今還不能怪罪，鬆了毛筆起身才發現，自己這一身，可不止衣角沾染了墨跡。

「夜深了，回去歇著吧。」

「阿言，我可不可以和你住一個屋子？這樣我就不會再起晚了，好不好？」實在沒力氣起身，眼看小皇帝要走，直接伸手抓住對方的大腿抱緊。

「阿言，我起不來了，你扶我一把，好不好。」

「休得無禮……」這人不記得他的手如今何種模樣麼？李修言只覺得嫌棄極了。

「放手！」

「休得無禮，休得無禮，你說了不算，本公子想如何便如何，你不能不管我，我真的走不動了，你就不能像子虛那樣，扶我回去麼？」慕言如今已經累極，哪還能注意到李修言的情緒。子虛今日不在，李修言難道想要他在這裡過一宿麼？他一直怕他生氣，可是如今，小脾氣上來，便只覺得委屈。

「哦？子虛？那個下人？」李修言回頭看著抱著他腿的人，他才想起來，他一個傀儡，在他們慕家眼中，究竟算得了什麼。

「慕公子如今還需要朕，像那個下人一般，好好照顧你麼？」

「也，也不需要那樣啊，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好不好？」子虛可是一個下人，哪能和小皇帝比。天生高低貴賤，早已經註定。小皇帝雖然要聽父親的話，卻也不是那些下人可以比的。

「好，很好，如何不好呢？」是啊，如何不好，他李修言如何能在他們慕家人面前，說一字不好？

「慕公子想要朕幫你，朕幫你便是。」蹲下身子，將那抱著自己大腿的手鬆開，露出美艷的笑容，拉著對方的手起身。

「如此，慕公子滿意麼？」

「滿意滿意，阿言你對我真好。」不懂得看人臉色，哪能知道自己幾句話下來，已經惹了對方冷了臉。如今被人拉著手起身，如今近的距離，慕言只覺得歡喜，傾身靠著人。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捨得我在這裡呆一宿。」

「畢竟朕坐在這個位置上，安然無恙，還要托相爺的福，你們慕家，朕如何能夠開罪。」

「這倒是，這天下都是父親大人的。」慕言說的自然是事實，宮裡宮外，小皇帝的話倒是無所謂，父親大人的話，自然是要聽的。

「所以你也是我的。」

慕言說一不二，纏著哄著逼著就要待在他的寢宮，李修言雖怒，卻只是牽起一抹冷笑，讓人弄了些熱水進屋。今日這一身，可得好好清洗。

「慕公子要沐浴麼？」看著人脫下了侍衛服，只得給對方準備一身自己的衣裳。

「呵，慕家啊……」許是累極，到了寢宮，對方佔了床倒頭就睡。讓人弄熱水不過片刻時辰，對方卻已經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了。

沐浴換了衣裳，李修言倒是有了興緻取出了一直放在屋子裡的劍，慕三子前些日子送來的劍。

「扶搖直上九萬里，倒真是一把好劍。」劍出鞘，直指床上的人。不過輕觸脖頸，劍上便沾了血跡。如今還急不得，收劍回鞘，這寢宮中唯一的床，他可不想委屈了自己。

李修言坐在床上望著慕言，其實對方長得並不難看。這樣的英氣的臉，合該是眾多女子喜歡的臉。英俊風流，較之白日，這睡顏更多了幾分柔和。「可惜了，你是慕家人。」

「子虛，什麼時辰了？」

從未如此疲倦，夜間並未咳嗽，總算一夜睡得安穩。醒來時，天還未亮，卻也記得答應李修言的事，不再耽誤了時辰，習慣的開口喊一直照顧自己的下人。動了動身子，不知怎麼的身邊似乎多了一人，茫然的想著子虛居然如此大膽敢與他睡一張床，雙腳便已經有了動作，將身旁的人踹下床。

「子虛你膽子大了，本公子的床豈容你酣睡！」

「你在做什麼！」莫名其妙被踹下床的李修言，只覺得一肚子火氣。這慕三子睡他的床也就罷了，夜裡還一個勁的往他懷裡撲，拒絕了幾次，也便由著他。不過剛剛合了眼休息，卻被人踹了一腳。

「阿？啊啊啊啊言！你怎麼在這？」被人一吼確實有些被嚇到，慕言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落到地上的人究竟是誰，急急忙忙下床扶著人起身。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你是有意的麼！」推開扶著自己的人，這個寢宮裡如今時辰也不必壓抑，李修言只覺得有一股怒氣在心口，拔了劍便指著對方。

「滾出去。」

「好了，我知道了，摔疼了沒有。」小皇帝拔劍把他嚇得不輕，卻也知曉對方不敢真的對他做什麼。揉了揉摔疼的臀部，後退兩步避開對方的劍，換了位置靠近人。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為是子虛才這樣，我哪捨得我要知道是你，我哪捨得摔你啊。」說著還強硬的摟著人坐回床上，將人手中劍取下。

「劍會傷人，先放下好麼？」

「你！」為什麼這個傻子總是如此？

「給朕寬衣。」他是傻子麼？大抵不是，不然也不會用他父親的身份，如此對他。

「好，好，好，你別生氣。」知曉當真惹了人生氣，急急忙忙給人找衣服。可惜這繁複的龍袍，他抱在手中，卻不知道怎麼伺候人。

「我，我去叫魏公公進來。」

「拿來！你既然要做我的貼身侍衛，你總不能這些事總讓別人動手，如此小事都做不好，還不如滾回去，做你的慕公子！」眼前人簡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廢物，這也不會，那也不會，除了一天到晚裝傻說一些讓他憤怒的話語，他還能做什麼！李修言怒極，如今身份卻是口不擇言，從對方懷裡奪過衣服便自己動手。

「對，對不起，我，我會，會學的，你別生氣，氣壞了可不好。」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被人以如此語氣罵了，慕言只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笨拙的給人遞上腰帶，開口道歉。

「罷了，叫下人進來給朕束髮。」無奈的坐在銅鏡前，李修言如今對於身旁的廢物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只能軟了口氣讓別人進屋給自己束髮。再如此下去，他說不定真的會被人氣死。只希望宇文軒能夠在他被這人氣死之前回來。

慕言確實不會伺候人，也不多說什麼，開了門讓人進屋伺候。他看著侍女給李修言倒了熱水擦臉，看著侍女給李修言梳頭戴冠，一絲一縷的頭髮，都梳順高束，發冠戴的很正。所有的一切，他看得認真，似乎真如他自己所說，他會學，他不想下次，小皇帝讓他寬衣束髮的時候，除了緊張無措，再無其他。

左手握住右手，磨墨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舒服的差事。一整日下來並不覺得，可是歇息了之後再醒來，只覺得右手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那小皇帝還在生氣，他那麼努力，那人還在生氣，不知道怎麼的，心中只覺得委屈。

「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有很多話麼？」雖然慕言說的太多話語不中聽，此刻的沉默，卻又讓李修言覺得不習慣。為何會如此？大抵是這宮裡，除了慕三子喋喋不休的無禮之外，再不會有人和他多說幾句話了吧。

「我，我去，讓人準備早膳。」剛剛那麼凶，現在也不哄哄他，真是讓人有些傷心。雖然如此委屈，卻也不能忘記了讓人吃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