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言前腳還未跨出牢房，身後便聽到人痛苦的呻吟。回頭，那瘋瘋傻傻的乞丐倒在地上，雙手緊握著脖子，口中流血不止。

「李修言，你！」落在地上的飯菜，慕呈還來不及嘗，便發生了這樣的事，便知曉這李修言是借著慕言的身份要殺他。

「不，不是我。」一切來的太快，李修言甚至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這些東西都是慕言準備的，他雖然恨著慕呈，卻也不會做這樣的事。

「我要，要是殺你，何需如此。」他如今高高在上，想要殺誰，一句話便足夠，又怎麼會用這樣的方式。

「是麼？不好！小言！」慕呈本是懷疑，然而李修言面色也做不得假，畢竟這麼多年，他對這人也不是全都不了解。頓時，心中便有了一個猜想，推開李修言便往外走，身子太弱之下只能扶著牆氣喘吁吁。

李修言本是不明白，看著慕呈瞬間蒼白了臉色，便明白了。這東西是慕言親手做的，不經任何人手。當時嘗過這些菜，後來在屋子外等著人。能夠在這飯菜中做手腳的，便只有慕言自己。

急急趕回寢宮，屋子裡點著幾支蠟燭，泛著暖光。床上的人似乎已經睡下，明明說好等他回來……屋子裡瀰漫的血腥氣，讓他猜想成了真。一步步靠近，似乎身子沒什麼力氣，走到床前，慕言似乎只是睡著了，他的臉，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帶上了笑容，只可惜有些蒼白。

「我倒是不知，你能心狠如此。」溫柔的掀開蓋在慕言身上的被子，果然，床上的人，滿身都是血。

「你居然都忍心……親手殺了你父親麼？」慕言右手還握著匕首，那左手手腕處，幾個傷痕入骨。李修言顫抖的握住對方的手，眼裡心裡，都能知道，這人這一刀刀下去，用了多大的勇氣。

「當真……不能，給彼此一個機會麼？」若不是傷到絕望，這人為什麼會選擇去死。他不斷的補償，也知道這人的痛苦，一切都依著他，卻還是留不住這人……

「還不快去傳太醫！」宇文軒今日過來，並非特意。進屋便發現了屋子裡的異樣。他在戰場這麼幾年，對於血腥氣味比他人更敏感，還未靠近李修言，便已經開口讓人去叫太醫。

「你別擔心，他還有救。」床上李修言似乎已經忘記了本能，就那樣抱著慕言。

宇文軒如今也顧不得其他，從天子懷中搶過慕言，探人鼻息，雖然微弱，但還是留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粒特意備的藥丸給暮言服下，撕了袖子給人傷口包紮。

「宇文大哥？」良久，李修言回神，才發現懷中人已經被宇文軒放在床上，似乎在以內力為人療傷。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宇文軒看人終於恢復了神智，才鬆了一口氣。他回將軍府不過三天，都未曾好好休息，今日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總覺得不安，到了宮裡，未發覺異樣，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想著見見兩人，推開寢宮門，聞著熟悉的血腥氣，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修言大抵被慕言嚇到，若他不來，這耽擱了，他可不敢想……

「他……給慕呈下毒……」

「國相大人如何？」宇文軒心中一驚，便已經了解事情原尾，心中一陣苦澀。慕呈不可能不知道……

「他沒事……可是阿言他……」若不是天命如此，那慕呈又怎麼會有命活著。

「那便好。」慕呈無事便好，不然他都不知道該如何了。

「只要國相大人無事便好，慕言也不會有事的，我在這，不會讓他有事。」

太醫進來，給人把脈開藥，說宇文軒救人及時，慕言已經無礙，李修言那顆懸著的心，卻沒有放下。他知道的，這人如今能夠給慕呈下毒，便是下定決心去死。

一天兩天，李修言就一直陪在慕言身邊。他想了很多事，也在一瞬間想著，如果這人真的如此痛苦，如果真的留不住，便隨他的意，讓他解脫。

心中如何想，真的等人醒來，卻又捨不得。

「我還活著……」慕言身子虛弱，即使睜開眼看到李修言的時候覺得茫然，那一動便刺痛的傷口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他還活著。

「你餓麼？」李修言對於這人自盡的事，並不多言，小心的握著對方的手。

餓麼？慕言不知道……其實餓不餓有什麼關係呢？父親……大概已經去了吧，他親手……這一次，是他親手害死了自己的父親，他卻還活著。

「國相大人，沒事。」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來這人也後怕，李修言自然將最重要的事告訴他。

「是我……自私了……」慕言望著眼前人，那種失望夾雜著歡喜的感情。他本想，父親已經不要他了，他想著活在這個世上已經沒什麼意義。他若死了，那人會如何？與其活著痛苦，還不是去死，兩人一起……可是如今想想，他多麼自私，從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他不忍心自己去了，慕呈在這世上無人照顧。又或者，他對慕呈不要他，心中懷著怨恨……如何呢，哪一種，他都不知道了。好在，好在……

「阿言……」

「沒事就好……這樣，不然到了下面，我該如何面對兩位兄長。」無奈的閉上眼，他累了，也管不到那麼多了。

「我會在黃泉，和哥哥們認錯的。」

「當真不能給我一個機會麼？」李修言顫抖著鬆手，站在床邊看著人。這人是當真不準備活下去了麼。

「一錯再錯，我已經回不了頭了，陛下便隨了我的意吧。」他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麼。弒父這樣的彌天大罪……他都已經做了，好在，他有這樣的意，天卻不容許。不然到了黃泉，他該如何面對所有人。

「你究竟要我如何，你才能留下來？」一下子跪在地上，他如何不想隨了他的意，看著這人痛苦，他如何不想隨了他的意……

「這天下間……有一種奇花，名叫霈霧。陛下若是能尋到……我，便為你活著……」

「哈，哈哈哈，你，你……」短短幾句話，李修言只覺得自己如臨冰窟。

「都是我……咎由自取……」霈霧……他還記得當初初見，他開口，讓這人尋的，也是這等奇花。一句玩笑話，他自然知道的，這世間根本沒有這種東西。他讓人尋一種不存在的花，這人如今，也給他不存在的希望。

慕言閉口閉眼，等待著死亡。被人強行度入口中的藥與食物，都被他吐了出來。對方給他多少，他便吐多少。沒有人，已經沒有人，可以讓他留在這世上。

他從來不孝，如今弒父……他愛著李修言，卻將自己和慕家，都變成如今模樣……整整三日，身子已經到了極限。身旁的人，似乎在哭，他已經看不清。也不願意再看清了……像他這樣的人，若有來世，怕是豬狗孽畜都做不得。

「陛下……」

「你來了……」李修言抱著慕言，這懷裡一天一天弱下去的人，他已經用盡一切的方法留著人，卻還是留不住這人一點點的生念。

「我……」宇文軒無可奈何，一下子跪在地上，握緊了十指。

「我知道一個方法，可以救慕言。」

「他已經不想活了，藥石無醫了……」這人，李修言如今再從這人口中聽到的話語，也是不信了。他可以救慕言的命，如何救得了他的心。一心求死的人，他總是留不住的……

「在我開口之前，求陛下饒過宇文一家。欺君之罪……也是我一人。」

「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又怎麼會怪你。」他如今還能怪誰，大概除了自己，已經無法將任何情感，放在其他人身上了。

「我知道一個人可以救慕言，只是……」

「只是什麼？」李修言將慕言放下，蓋好了被子，顫顫巍巍的走到宇文軒面前，雙膝跪地。他也想……如果真的有一線機會，他還是願意信的。他和慕言錯過那麼多，他們之間有那麼多傷痕，他只想他活著，好好補償他。只要那人活著，愛也好，恨也好，他都會用一切，去補償他。

「慕安……還活著……」

「你？」

「慕將軍，還活著……讓他勸勸慕言……」

「你……騙了朕……」

本該憤怒，他最信任的人騙了他。李修言話語開口，卻是露出了笑容……

「快，快帶我去見他！」是的，只要有這個人，只要慕安還活著，他哪還能顧得了其他事。

「您，不怪我？」宇文軒在說出這件事之前，心中忐忑。他也知道李修言對慕家的恨，他更知道，李修言不可能容許慕安活著。可是他沒辦法，慕安不是一個壞人，或許慕呈也不是……他當初救了慕安，只想讓那人一輩子不讓人知曉，卻不想到了今日，不得不說出來。

「只要阿言能活著，一切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這天下是誰的天下，都與我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