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待的這座山叫裏海。

彼時我還穿著自己的睡衣，在山上住了有幾個月了，因為沒有其他人，所以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而一旦下了山，要見外人，這一身自然是不合適的。

所以當務之急我要去借一身衣服。

我越過一座又一座山頭，只覺離我出發的地方很遠了，還是滿眼的山，又半飛半走好了一會才見到些許人煙。

起初是想向一戶人家借件衣服，不想剛在小道上攔下一個人，便把人嚇得連滾帶爬地逃走了，臨走時聽他嚎了幾句，聲音很大，震得我耳朵疼，只聽著不是「鬼啊」就放下心來。

清月半懸，但天還是亮的，呈淡藍色，十分漂亮。

我處在鄉間小道上，對著新月惆悵了半天，才下定決心不要驚動村民來承受我美麗容顏帶來的無形壓力，去村莊裡偷偷拿一件。

正當我偷偷摸摸來到村口，就看到浩浩蕩蕩一群人拿著火把抄著傢伙出來，帶頭的赫然是那個被我嚇跑的村民。

「鐵桶，你可看仔細，真的是妖精？」

「我看得很清楚，那女妖精一身白毛，血紅的指甲，眼睛裡冒著綠光，好滲人…」那大漢哆哆嗦嗦地說著。

我深吸了口氣，強忍住踹死那個胡說八道的傢伙的心。

什麼叫一身白毛！？色盲嗎，這明明是米色！米色！米色！

至於紅色的指甲。我低頭看了一眼我的手，原本沒有塗指甲油的習慣，那天一時心血來潮塗了點鮮艷的顏色，紅色的指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看起來很漂亮啊。

這麼久也沒脫落，質量真好，我有機會回去一定要給個好評。

這群刁民，一點都不懂審美。

看這情況，借衣服是沒可能了，被逮著說不定還要用火燒呢，想到這我倒真有點擔心了，準備偷偷溜走。他們一波人從我藏身的大樹旁經過，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火把的光晃晃悠悠地經過，等到最後一個人也走過去，我轉身準備離開，一腳踩進一個坑裡，我忍不住「啊」了一聲，立馬緊張地捂住嘴。

「那邊好像有人。」

「什麼？」

「我剛剛聽見那邊有聲音。」

…

聽到議論，眾人都停了下來，望著我藏身的方向。

我欲哭無淚。

火光越來越近，原本代表光明和希望的光對於此時此刻的我來說無疑是地獄炎火。

我也不管會不會真被他們當成妖精，決定飛走，我剛騰到半空，一個火把就忽的砸到了我的身上，低下一片騷動，眾人驚恐地看著半空中的我，我驚恐地看著在我身上迅速躥起來的火花，尖叫著高飛而去……

月色清冷，夜涼如水。

我能感受到山間夜晚的清寒，卻不會感到一絲冰冷。

此時我浸在山水裡，身上的衣服已被燒得破破爛爛，不能蔽體，然而神奇的是皮膚卻沒有一點損傷，看來自己的體質還可以防火，早知道就不那麼狼狽地逃跑了。

仔細檢查了一下全身後，確定沒有燒傷的痕跡，然而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腦袋後面好像空落落的……我急忙去摸頭髮，果然少了一大截，入手處捲曲粗糙，看樣子頭髮沒有防火功能，我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來到這裡頭髮瘋長，長得離譜，燒去一些也好。

我在水裡上下浮沉，努力思索著如何在這樣的荒山野嶺里給自己找個能蔽體的東西——衣服我是沒什麼指望了，畢竟荒山野嶺也就我這樣人不人妖不妖的生物出沒了。

水氣氤氳，借著月色我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忽而意識到自己掉進的不是一般的溪水，而是溫泉。仔細聽可以聽到後面流水直下的聲音，不遠處大概有瀑布。溫泉正對面是一大片竹林，在水氣中顯得分外迷朦。

我凝神遠觀，眼前的景象頓時清晰起來，竹林之外似乎還有房屋。我精神頓時振奮起來，有人住，「借」件衣服應該是無礙的。

我游到岸邊，躊躇了半天，還是沒有勇氣離開水裸身出去「尋衣」。

正在我猶豫不決時，忽然聽到笛聲，聲音越林而來，溫和動人，讓人聽之欲醉。

我聽得入迷，完全忘了自己悲催的處境。

月色怡人，在笛聲的襯托下，更顯嫵媚。此情此景，我只想吟詩一首……

還沒等我想出傳誦千古的名句，就聽到腳步聲，我急忙隱到後面的山石里。

腳步聲在岸邊停頓了一會，隨後傳來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哀嘆。

若是平時，我還可以偷偷摸摸看幾眼，現在叫我不著寸縷偷看人家洗澡……我內心是拒絕的。

月華入水，月影撩人。

我藏身的山石披上一層銀輝，水面氤起薄絲般水霧，伴隨來人的動作，點點漣漪蕩漾開來。

這輕柔的動作，不像是男子啊。

我心裡騰升起希望。

不過我覺得還是穩妥些比較好，不能輕易下定論，於是定下心神，仔細聽那邊的聲響，試圖辨認來人是男是女。

可聽了半天，只有水的聲音。

大霧毫無預兆地來臨，周圍景色被隱進霧裡，連天上皎潔的月光都遮得嚴嚴實實，我視力已經好了許多，但也只能看到溫泉附近的東西。

天賜良機。

我小心翼翼探出小半個腦袋。

水霧迷濛中，只看見一個長發飄飄的背影。

心裡又是一喜，是女的就好辦了。

看身形，還是個正妹。

岸邊有一個綠色的笛子，在大霧的隔斷下仍舊綠意瑩瑩。想必剛剛的笛聲就是她吹出來的。

看來，還是個有知識，有涵養的正妹。

是女的就好說話了，更何況是個有知識有涵養的正妹。

我彷彿看到了衣服在向我招手，於是我美滋滋地衝上前去：「你好，打擾一下……」

為了讓人家有個心理準備，我特地弄得很大的水波聲響。

對方的背影僵了一下。

果然還是嚇到了，我有些愧疚：「我只是想借下衣服……啊，你別誤會，我不是妖精！」突然想起來那群村民的反應，我急忙補充到。

她沒有轉身，反而往前移了移。我在她身後伸著手尷尬極了。

不是吧，難道要這樣相持下去。我有些頭疼，努力想找個理由證明自己不是妖精。對，大半夜出現在荒郊野外也不是不可能的……陰深深躲在水裡突然冒出來要衣服也可能是良家婦女……

「我是妖怪，趕快把你的衣服交出來，不然我就吃了你！」我惡狠狠地說道。

在考慮了所有理由後，我果斷選擇了最讓人相信的身份。

這一招很管用，姑娘被我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抖著手指了指岸邊，我順著她的手望過去，果然有一堆衣物。

並沒有穿過這邊的衣服，所以穿得時候簡直被那些衣帶配件搞暈了，儘管如此，我還是用我最快的速度把衣服套在身上，然後迅速飛走，倒不是自己心虛，是怕姑娘受到太長時間的驚嚇。

………

大霧迷朦，霧色綿延萬里。

經過這一連串的折騰，有些疲憊，只想找一張床躺著，知道自己這時候想這些簡直異想天開，所以我認命地找了一棵粗壯的大樹作為自己臨時的棲息地……呸，睡了幾個月的樹，真當自己是鳥了，臨時的床！我倚著樹幹頗有些惆悵，想著自己不會是鳥妖吧，不然怎麼天天睡樹上，關鍵是還會飛！當鳥妖也不是不可以，不要是烏鴉一類的就好，原型太丑。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擺弄自己搶來的衣服，從身上摸到一個小匕首，順手把燒焦的頭髮剪齊，剩下來的也不算太短，跟我來之前差不多，散發有點亂，可惜這裡沒有髮帶什麼的。再往身上一摸，居然還摸到一個紅色的絲帶一樣的東西，正好扎頭髮用。

晨曦時分，盤桓了一夜的大霧終於散去了一些。我揉了揉腰攀著大樹枝幹站起，下定決心今夜必須找張床睡。

晨光熹微，我用紅色絲帶扎住頭髮，高高束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向人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