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像情聖說的那樣，再晚一步就沒有位置了。

我們剛剛坐定，戲院二樓臨窗的座位就全被佔滿了，一眼望過去，全是手持寶劍的大漢，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望向窗外，表情興奮。

古代的俠客都這麼八卦嗎？

我盯著情聖專註看戲的神情，暗自誹謗。

「吃瓜子，看戲。」情聖將面前的瓜子分成兩份，把其中一份往我面前推了推，眼神不離樓下的一男兩女。

我試圖跟情聖談一下我名字的問題，於是我開口:「那個……」

情聖果斷地比了一個讓我安靜的手勢:「好好看戲。」

看毛！

我氣呼呼地給自己添水。

窗戶大開，月從窗入。

我端起茶杯準備喝水，忽見水中藏月，覺得甚是有趣。

月亮狡黠可愛，叫月亮也不錯嘛，再說江湖兒女，誰沒有個別稱什麼，換個名字也算跟時代接軌了。

月亮月亮，一聽就很漂亮。我越想越覺得不錯，於是心情大好，動手給情聖也添了些茶水，把他面前的瓜子又撥了一些到自己面前，跟眾人一起看戲。

「姐姐，王公子邀的是我，你這樣大庭廣眾攔著我們，不是存心讓別人看笑話。」說話的是位白衣姑娘，語氣嘲諷，她和王公子背對著我，看不清面容。

另有一位紫衣女子執一柄長劍，立在路中央。

她秀眉長發，眉宇間英氣勃勃，一雙眸子清澈明亮，周身卻有藍光縈繞。

我卻彷彿心有靈犀般，心裡莫名一動。

這個姑娘很傷心啊。

「王玉，你這是什麼意思。」紫衣女子並沒有理會白衣姑娘的挑釁，直直地望向王公子。

「都是美人，何必弄得這麼劍拔弩張的，一起同行不就好了，來，過來，你站這邊，她站這邊，不就相安無事了。」王公子弔兒郎當地說，還真把白衣姑娘往邊上推了推，側身空出了一個位置。

這個人真是無恥，我嘆服。

「王玉！」

「王玉！」

兩聲怒吼幾乎同時發出。

與此同時，一把寶劍閃著冷光抵在了王公子的脖子上。

眾人皆倒吸了一口氣，這百家大小姐性格火爆，果然名不虛傳，居然把這麼鋒利的寶劍抵在當朝宰相獨子的脖子上，有氣魄！

「姐姐！」白衣姑娘聲線陡變。

握劍人輕顫的指尖不安地觸碰劍柄:「我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說，只喜歡我一個人的嗎。」

「百家這姑娘功夫練得不錯，就是傻了點。」情聖磕著瓜子說。

「這王公子也忒不要臉了吧，眼光也差得要死，這紫衣姑娘能看上他完全是豬油蒙了心，等人家反應過來，他跪著求人家都不會理他。」我磕著瓜子說。

情聖端起茶壺往我的茶杯里添了點茶水:「精闢。」

「我當時確實只喜歡你，可是現在我還喜歡別人了。」這個姓王的公子哥居然沒有討饒，聲音已經發顫了還嘴硬，這點讓我很意外。

還挺有骨氣的啊。

「你贈我一塊玉佩，上面寫著白首不相離，這難道也是假……」

話未說完，紫衣女子突然停頓下來，將視線定格在白衣姑娘的腰上，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劍光一閃，紫衣女子手上便多了一塊白玉。

眼尖的人看到那塊白玉，明白過來，立刻同情地看著王公子。還有人握著劍躍躍欲試，想要在關鍵時刻一展身手，鋤強扶弱——顯然對他們來說，不會武功的就是弱方。

紫衣女子沒有再繼續說話，專註地看著手裡的玉佩，彷彿四周的人都不存在。在場的人都能感受到她手中的劍正在源源不斷地散發出凌厲的劍氣，這是寶劍與主人的心神產生共鳴而產生的懾人之氣。

眾人識相地退到安全距離。

王公子的小腿肚顫了幾顫，隨後整個人就像喝醉一般癱軟了下來，後面的小斯們眼疾手快扶住他才讓他不至於跌倒在地。

紫衣女子走上前去，眾小斯哆哆嗦嗦地扶著王公子，想要撤到安全距離又不敢，一個稍微膽大的想要在此刻展示一下自己不畏強權堅守崗位忠心護主的良好職業操守，硬著頭皮道:「我家公子可是宰相大人的……啊，女俠饒命！」

漫天劍光中，頭髮紛飛。

原本一頭濃密黑髮的某小斯瞬間變成了野生和尚，而行兇人連正眼都沒給他，仍直挺挺地盯著眾人簇擁中的王家公子。

寶劍仍在鞘。

「好厲害。」我連嗑了兩個瓜子，驚嘆道。

「沒見識。」情聖往自己茶杯里添了些茶水，一邊喝一邊鄙視我。

紫衣女子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隨後又從荷包了取出了一塊玉。

她的手裡有兩塊一模一樣的白玉。

紫衣女子輕笑出聲，不過幾秒，便收斂笑容，面若寒冰。

「從此以後，不識君。」

她以劍指月，聲音能凝水成冰。

寶劍出鞘，崑崙玉碎。

白玉碎末沾染了月的清冷與高貴，在月光下飛舞，晶瑩動人，又帶著人世間的哀怨和傷情，踏月而來。

月光下，碎末中，一個紫色的背影漸行漸遠，帶著一身破碎的驕傲。

……

戲盡人散，不過幾分鐘時間樓下已恢復常態。　

樓上的眾人意猶未盡，交頭接耳，恨不得把所有的桌子都拼在一起，大家一起來八卦。

「百家神箭傳承百年，聲名在外，此番必定要毀在兩個女娃手裡。」

「可不就是，百莊主一向注重門風，百家大小姐更是經百莊主精心調教，各方面比大部分男子都要出色，百莊主向來以她為傲，所以膝下雖無子，也不覺太過失望，想不到此次竟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可悲！可悲！」

眾人皆扼腕嘆息。

又追著此事談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眾人才結束了這個話題，三三兩兩散去。

周圍安靜了許多。

月光灑在上了漆的黃色木桌上，亮得幾乎有些刺眼，恍若白晝。

我望著紫衣姑娘消失的方向，有些失神。

「那姑娘好可憐啊。」我抱著茶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話音未落，就有無數道目光射過來，背後的那幾道穿透力尤為突出。

情聖氣定神閑地喝著茶，見怪不怪的樣子。

啊，忘記了，現在自己是男裝啊。

「那姑娘好可憐。」我用法術變化了一下自己的聲音，淡定地重複了一遍。

背後所有的目光全都撤回去了，情聖一口水噴了出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到底是男是女？」

「你給我一樣東西我就告訴你。」我賊心不死地瞟了瞟他放在桌上的寶劍，紅玉的光芒裹上一層月色。

忽地，我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向窗外望去。

月光大盛，月圓如盤。

街道的燈籠一下全部滅了，只有月光照耀大地。

對面的屋頂上有一個人影。

紅衣翩遷，看不清容貌。

明明是站在溫柔的月光下，他卻彷彿站在耀眼的太陽之下，讓人移不開目光。

我不受控制地盯著他所在的方向，眼前彷彿有紅袖飄舞，落花翩飛，似乎連月光都被攪動起來了。

「小月亮，你做什麼？」

是情聖的聲音。

我回過神時，已經爬上窗沿，作勢要跳下去，四周的人都吃驚地看著我。

「你看……」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只痴痴地用手指著窗外。情聖順我的手向窗外望去，轉而擔憂地看著我:「莫不是魔怔了」。

我像是驚醒了一樣，再次看過去時，哪還有仙人，只餘一寸月光在夜色中靜靜流淌。

「快點下來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要尋死呢。」

我一看，周圍人果然都望著我，一副又有好戲看的神情。

我趕忙從窗沿上沿著桌子跳下來，不小心碰倒了一壺茶水，淋濕了我的衣裳，我苦著臉看向情聖，情聖抱著劍大步走在走在前面:「你可真夠麻煩的，趕快回去換身衣服。」

臨走前我又望瞭望窗外，心裡有些悸動，總覺得那個身影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