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滿梨花的園子里，傳出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時還會夾雜著拍掌叫好聲。不懂門道的，便可謂「糙亂」二字

台上人抹著濃彩，金絲滾邊的長袍，隨著他的動作律/動，婉轉的小曲兒，便從他那雪白的頸子那塊兒找到了源頭，他纖細的手指撐著一桿長槍，一顰一笑皆讓人憐惜到了骨子裡。

步子輕捷卻又繁瑣複雜，一時間亂了台下人群的眼。裙袂翻飛長銀槍狡黠的穿梭在其中，頭暈，迷了眼前。所有都已擱淺，僅剩昏昏沉沉的頭還有那麼一絲清醒。

一曲終了，滿座無不稱善，台上人甩甩袖子，甚至連躬也沒鞠，便從容地離開了紅台。

剛一回到後面，他捂住胸口，疾速地心跳難免引起一陣兒暈眩，他斂起方才台上時流露的慘凄，他人自窗戶向窗外望去，繁華的大街，新奇的百貨應有盡有，然而再怎麼熱鬧非凡，終究補不了心裡那塊空缺。

他應是陪不了那人多久了。

此刻他是在辦公桌前抽煙，還是在訓練那些討厭的丘八，還是在酒樓里左擁右抱?

似是沒什麼區別。

不與他有關便是了。

黑漆漆的電話擺在那裡，躊躇一番，終是沒有按下去那幾串數字。正欲將這忙音掛斷，沒有來的眼前一黑，便是手下一滑，情急之間不慎將櫃子拉了出來重重砸在他的背部。

白紙紛紛揚揚撒了一地，像極了紙錢。

幾張印著「體檢報告」的單子恰好停在眼前，他喉頭一窒，還是沒能咽下那口血，就這樣噴了出來。

光透過窗子，似要燒透紙上這兩個字——

「沈棋」

門被一下子甩開，粗魯地險些把花瓶摔了，沈棋看到一雙擦的鋥亮的軍靴，便知是誰來了。他匆忙把東西整理好，看起來像極了做賊心虛。

一股大力將沈棋抓了起來，狠狠在他柔嫩的臉上摑了兩掌，力道之大，見沈棋嘴角溢出的鮮血便可知。本以為這就完了，哪知那人又緊緊掐住了沈棋的脖頸，掐他的那隻手青筋暴突，指尖發白。沈棋似是早就料到，沒有絲毫掙扎。只是不甘地攥緊了衣裳，青絲遮掩了他的面龐，讓人看不清楚。

戲子或者特殊職業的人必須留著這長發，說是好看，卻更像是一輩子的烙印。

那人拾起地上未收拾幹凈的紙張，看清楚是什麼後一把將沈棋甩到了腳下。

「下賤!」

說罷一腳踩在沈棋的手背上，十指連心，疼到沈棋額上冷汗密布。

賤人嗎?是啊，他是……

若不是為了等陸文野，沈棋何必忍了這八年。他說要去當兵，沈棋就徹底住進了這戲院，賺著陸文野打仗必須的盤纏。苦苦等他帶自己去領那小小的紅本，卻不想是現在這樣，恨不得一腳踹開自己。

「我沒想到你竟然是漢奸!」陸文野的眸子中儘是不屑，彷彿從未有過沈棋的身影一般。

沈棋噗嗤一笑，漢奸?是，他是……

他一出生就被賣到日本人手裡，被調/教虐待，常常上藥疼到痛哭流涕。為了陸文野，他硬生生報了八年的假情報，一次又一次挨了罰。有次指甲蓋都被拔了個幹凈，還是硬撐著洗了陸文野的衣裳。

外邊的喇叭聲大，蓋過了汽車行駛的引擎。

「在陸文野將軍的帶領下，殺敵四百人，俘虜……」

贏了，他贏了。

沈棋望著眼前的人，痴痴地笑著。他還要怎樣?

漢奸?怕不是會被日本人虐死。平民?那份軍事報告又是真的。

忍不住又一口鮮血噴出，陸文野看到，腳卻下了狠勁，踩斷了沈棋的指骨。沈棋渾身哆嗦，髮絲狼狽地黏在臉蛋上。他期望陸文野能低下頭看看他，就看他一下。哪怕，是極其厭惡憎恨的眼光也好啊!

沒有，只是刺骨的冷。

疼，他最畏疼了。

不禁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頭磕在地面，還磕出不大不小的一個窟窿，汩汩地淌著血。

陸文野自口袋掏出手銬，抓住沈棋扭曲變形的手，叭的一聲給扣緊了。

外邊的副官闖了進來，將沈棋大罵了一通，丟在了關押俘虜的車上，遊行示眾。

副官剛想邀功，卻被陸文野一腳踹倒在地。

「他還輪不到你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