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香氣在房梁間縈繞，觥籌交錯間，儘是令人作嘔的欲。

紅台上的人抱著琵琶，玉指輕扣顫弦，待他睜開雙眸，四面的樂器逐個發出了聲響。他本人的氣質與這裡萎靡的氛圍十分不符，他的眸若深秋的潭水，清澈又透著些許刺骨的涼。紅色的紗掩住他精緻的面容，僅留下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雙眼，讓向靠近的人都有了顧慮。

曲子已經進行到了尾聲，他開口唱了幾段，台下皆是起鬨的唏噓。

待輕紗帷幕掩住紅台，他笑了。笑著笑著，面上的紗也在悄然間滑落。妖冶的猩紅在他的嘴角處格外顯眼，襯得他賽雪的肌膚更加白皙。

他唱了小半輩子的戲，幹了小半輩子的妓，卻是假笑了一輩子。就算他未失過身，名聲也早就壞盡了。

等等，也不全是假笑。

在雨夜遞給他匕首的人，他是真的對那個人笑了。

之後，就再也沒笑過了……

刺眼的燭光灼燒著尹落的視網膜。他的大腦還處在從高空墜入低谷的刺骨之痛中。眼前的面孔模糊又陌生，恍惚間他又想起自己被赤裸地關進籠子時，被許多人上下其手，有些人嬉笑地罵著他賤。

尹落倒吸一口冷氣，混亂的大腦終是有了一絲清醒。那種苦不堪言的恥辱，他萬不想再懦弱地承受一次。

「妤落?妤落你怎麼了?」

陌生的稱呼讓尹落有些發楞。他舉起自己的胳膊，清晰可見的骨頭已經重新有了血肉覆蓋。他抬起頭，茫然地盯著眼前這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人。尹落輕輕用手指觸了觸他裸露出來的雙手——

沒有溫度。

或者說，他感覺不到溫度。

輕輕嘆了口氣，尹落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裡。後邊有人在叫他，可他權當聽不見，下意識地向遠處走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情況，但他記得十釐清楚——

他是死了的。而且，他明明已經成為了人類

許是方才這個身體唱戲的時候投入了太多感情，又或者是尋短見用的藥效力還沒過。尹落剛走了不出幾步，就覺得頭暈眼花，直犯噁心。

嘈雜的劃拳聲此起彼伏，尹落揉了揉繃緊的太陽穴，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出幔帳之外。得虧方才那人自背後扶住了他，他才沒有滾下台。

「我沒有事兒，你放心。」說罷尹落嘴角揚了起來，方才的血痕已經是淡了不少。此刻的他身邊環繞的不再是冷冰冰的疏離，反而像燈火一般暖融融的微光。

那人見他笑卻是愣在了那裡，不過他仍是擔心尹落嘴角的血。

正從衣袖裡拿出手帕，尹落卻不著聲色的推開了他的手。尹落搖搖頭，示意他自己能走。就悄悄離開了檯子，瘦削的肩膀上不知何時落了一片玫紅色的花瓣，就像是染了血的綉痕。

尹落喜靜，一邊走一邊觀察著身邊的裝橫，這些東西和現代刷漆的牆壁完全不同，全是些古香古色的木頭。尹落現在算是搞明白了，他死是死了，也是跌入了時間的流里。別人投胎轉世都要幾十年或者幾百年，他倒好，直接跳過了這些。不過這樣也不錯，省的他在陰間生生世世的等待。

不知何時他已經走上了高層。他看清了下方花天酒地的宴席，心中有些厭惡。

不過更讓他紅了臉的，還是他身旁的那些屋子裡穿出來的嗯嗯啊啊的嬌吟聲。

他先前被那個人賣到過這種地方，對現在這個聲音是極度的抗拒。他匆匆忙忙向前走著，慌不擇路選擇了一扇沒有任何聲響的門，連門都沒有敲就徑直鑽了進去。他不太會用門栓，舉著個大木板子良久才把門給栓好。

幸好這裡的客人不在，尹落喘著粗氣，搖搖晃晃地走進了矮桌。

一面銅鏡，映出了他的樣子。

一枚精緻小巧的淚痣在左眼角分外明顯，白皙的皮膚上好似都看不見毛孔。眸子里水波蕩漾，上下唇瓣微微抿著。現在的他臉頰余紅未消，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一把。

尹落的手指觸上了鏡面，這個樣子和他好像。方才那人叫他，叫的是妤落。這個名字，是這個身體原主人的名字嗎。

眼前的一切變得虛幻，周圍粉飾的門窗皆成了沁著微香的梨花。一眼望去，恍若白雪皚皚。

「不知該說你不幸還是有福氣，竟然接管了我的身體。」

不知哪裡來的亭子間，傳出這冷冷清清的嗓音。

「你和我都是一路人，原本我還想挺挺，想著能撐過去。但我實在累了。」

那聲音愈來愈空靈，彷彿說話的人也愈來愈遠。

「尹落。請你代替妤落，好好活下去。」

說罷梨花驟然雨下，乘著微風紛紛揚揚，穿過尹落的髮絲間，向遠方分散而去。

尹落輕笑。上一世他活的卑微，活的可憐。真心被人踐踏，溫柔盡被粉碎。

這一次，他要答應妤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