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日夜不倦的時間能夠停駐在此刻，結局會不會就沒有那麼不盡人意。

「小落，該醒了。」溫潤的嗓音輕輕飄過，尹落睜開雙眼，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眼前的人影晃啊晃，不過他聽得出是誰。

玄戈的二師兄，杜榮。

尹落伸了個懶腰，乖乖地接過藥碗，道了聲謝，面不改色地飲了那褐色的湯汁。杜榮看著他，皺了下眉頭，卻在尹落放下碗時重綻了笑顏。尹落自然捕捉不到他的破綻，杜榮精得跟弄弄有一拼，啊不，比弄弄還要精。

外面傳來敲門聲，尹落舀湯的湯匙頓住了，他不曾回頭望向門那邊，而是直直地盯著窗外，不經意間淚已滑進了藥湯里。舌苔本身已經麻木了，現在將藥吃進去卻是格外的苦，苦到了心裡。

杜榮深知這倆人一個比一個倔，誰也不會先服輸。他將飯擺到桌上，飯香引誘地弄弄跑了過來，繼而看到床頭上呆愣著的尹落。杜榮默默無言，只是將弄弄抱到了尹落的床上，揉了揉它的頭頂，對尹落一笑，退了出去。

「沒出息，怎麼又想到了他。都是陳年舊事了，還想著幹嘛……」尹落指著弄弄的鼻頭暗暗罵著自己，弄弄卻不知為何尹落會突然指著自己，委屈地嗷嗷叫著。

外邊的梨花已是開了，風一吹就有花瓣輕飄飄地四散在空中。一片花瓣甚是有趣，轉了幾個圈飛了進來，恰巧落到弄弄的鼻子上。弄弄嗚嗷亂叫，逗得尹落終於笑了開來，卻不想淚也翻湧而至，他抱住弄弄，哭地像個孩子。

他已是瘋了吧。竟是又想起了以前，做了那樣美得一個夢。

那天玄戈鮮衣怒馬，打了數十場勝仗的他班師回朝，被追封成定遠侯。一時間風頭無兩，常勝將軍的名頭傳遍了四海八方。玄戈曾經答應尹落，會跟皇上提及，請求皇上將尹落賜婚於他兩個。

他跟著玄戈打了兩年的仗，在軍營里喂馬，洗衣，做飯，每次玄戈一回來，在迎接的人群中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尹落。他總會大聲喊著:「恭迎將軍!」吃了這麼多的苦，受了這麼多的累，尹落求得不過就適和玄戈共度此生。

在回城的前一晚，尹落喝醉了，又被一個殺千刀的下了藥，險些失了身。多虧玄戈來的及時，尹落卻也是難耐，哭著求玄戈要了他。玄戈忍了這麼些天，早就忍夠了，當晚就把尹落折騰的嗓子都哭啞了。那時玄戈就說，定不負卿。

所以到了城裡，尹落一直面色帶春，笑的讓人心癢癢。

玄戈將尹落安頓在師兄杜榮的戲院里，一是怕閑的發瘋的人扒出尹落的身世，二是怕有心人借著尹落威脅玄戈。

就這麼等呀等，日復一日地等，可惜聖旨也未到，人也未到。

尹落不顧杜榮的阻攔，滿城地找定遠侯府。一路上他心中裝著事兒，走起路來趔趔趄趄，被一輛馬車撞到，飛出了好遠。

顫顫巍巍地爬起來，尹落順著眼前那輛華貴馬車的方向看去，卻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可他此刻，倒是寧願自己就那麼瞎了。

定遠侯府大大的牌匾上，掛著紅色的繡花，來來往往的人不是達官顯貴，也是一方有名的文人雅士。

尹落失魂落魄地想要闖進去，卻被門口的小童一把推倒在地，還挨了一頓打。

「住手!」

熟悉地聲音傳來，尹落抬起頭，看到了昔日穿著明光鎧的大將卸去了戎裝，穿上了鮮艷的紅袍，一直強忍的眼淚唰一下子就噴涌而出，起初只是寡淡的兩行清淚，到最後竟是染了血絲。尹落那時為了不讓他人發覺自己非人的身份，左眼一直綁著紗布。事實上，這眼舊傷複發，卻也是有夠人受得。

白色的布成了紅色，周圍的看客或是竊竊私語或是冷麵以對，沒有一個說著同情的話。

玄戈要攙扶起尹落來，可尹落就是不肯。他粲然一笑，頭重重磕在了地上，恰似當初恭迎玄戈回營的樣子，嘴裡喊的卻不是那句話了——

「恭喜將軍喜結連理，幸得佳人!祝將軍百年好合，與夫人白頭偕老，攜手相將!」

這些話，明明是要等著別人對他們倆說呢。

尹落抬起頭，他的臉上還有傷，這一笑扯得生疼。眼淚不停地跌落在地，怕是心頭上的血都成了眼淚了。

玄戈要扶起尹落，尹落緊緊握住他的手，站了起來。尹落默念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眼前的一切都告訴他——

痴心妄想。

沒人攔得住尹落，玄戈揪住尹落的袖子卻被尹落掙脫開來。尹落不再回頭看一眼，彷彿只是來道個賀一般，走的瀟灑從容。

到了戲院，杜榮開了門，卻一下被尹落滿身的傷給嚇住了，他忙將尹落扶上床，找了許多名藥就為了能吊住尹落的一口氣。

他昏睡了三天三夜，再次醒來便成了這幅沉默寡言的樣子。之前那個臉上一直掛著笑的尹落就像活在夢裡一般，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你回去吧。」

玄戈回頭，看到了灑掃庭院的杜榮。那隻敲門的手頓在半空，極為可笑。

「他還是不願意見我嗎?」玄戈說出這話，不知帶了多少隱忍。

「阿玄，你沒有錯。你不能置玄家不顧，也不想傷了尹落。你打算以後告訴他，結果沒想到我一沒看住，他給溜了。說到底，還是我的錯。」杜榮停下手裡的動作，風起，碎花再次吹落在地。

「我打算告訴他，只不過還未到時機。」玄戈的眼睛直直盯著樓閣上一扇半掩未掩的窗。心下想著，玄戈從懷裡掏出了什麼遞給杜榮，希望他交給尹落。

弄弄吃的很飽，發出了滿意的嗚嗚聲。尹落輕柔地撫弄著它的肚皮，不僅羨慕起了聶無塵和杜榮。

「聶將軍撿的這隻小狐狸為什麼會叫弄弄?」

「我二師兄的名字是什麼?」

「榮?」

尹落那時瞬間明白了，榮榮和弄弄諧音嘛。

又想起了玄戈，尹落敲了敲自己的腦門。怎麼這麼沒出息，人家都有老婆了自己還這麼巴巴地想他。

誰知這一想就不可收拾，想起了出發前他幹的好事，尹落就一陣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