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篇 不羈 第十六
小說: 囚龍:雙生記 作者:宸橙蟹 字數:2498 更新時間:2019-09-22 05:22:47
其實幼時在崑崙,姬子沐的酒量就很是一般,卻又偏偏愛跟著穆子燁去瑤池偷酒喝,每每都得大醉一番,還替這個二哥哥背罪。
而到如今幾千年的功夫過去,他的酒量似乎也沒什麼長進,依舊是最早醉的那個。爛醉了還死活要給穆子燁灌酒,而穆子燁也因為確實是許久未見這個弟弟了,便一直依著他,幾番下去,竟也昏昏沉沉地有些暈乎了。
直到這湖底的寒氣一吹,方才醒了酒,抬頭卻只看見子沐一人還醉酒趴在琉璃桌上,而師兄卻已不見了蹤影。穆子燁微怔,在湖底找了一遭,又喚來之前的兩隻小妖,方知道在他昏睡時,師兄竟已獨自上岸去了。
他聽著有些不放心,便尋上了岸。只看見月色正濃,而師兄就依在岸邊的那半樹桃花上,獨自望著山嶺盡頭的沉沉月夜,那張一直沒什麼表情的面孔被月光照著,略顯冰冷。
「師兄。」穆子燁走到樹下,輕喚了聲。
「醒了麼?」長彥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剛才子沐那個沒心沒肺的傻小子吃醉了酒,拉著我們說胡話時,師兄也不多說什麼。」穆子燁一個跟斗便翻到子沐身邊的一個樹杈上坐了下去,又笑了笑道:「是想到什麼了嗎?」
其實穆子燁是一個直感很敏銳的人,他感覺到了在水下師兄有那麼一瞬的不對勁。
「無事,」長彥只是搖了搖頭,又默了會兒,才輕嘆道:「只是聽見子沐說的話,忽然有些佩服他了。」
「佩服?」穆子燁一怔。
「嗯,他可是東海的少君啊,如今卻只是為了一樁未見豁達的感情,便能放棄自己的少神身份,甚至與父君劃清了界線。在這千年之中,他必是吃了不少苦頭,可卻都一個人全受下來了。」長彥輕緩緩道,「確實是挺不容易的。」
「這樣啊。」穆子燁點頭。他當然不會不知道,在這一千年裡,那個傻弟弟心上肯定是很苦的。
而長彥看著師弟,卻又忽然話鋒一轉:「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我們同為一門,你是如何看師尊的?」
「還能怎麼看,我們兩個都是師尊養大的,雖然師尊有時候嚴厲了些,招桃花了些,還斤斤計較了些……」穆子燁先掰扯著手指頭自顧自念叨了一番,最後才檢討:「但是個好人。」
「師尊確實是個好人。」長彥也道,似有幾分感慨:「我和你一樣,都不記得以前的事了,記事起看見的第一個人便是師尊。師尊說我根骨好,便教我法術,他教我一則我就去學一則。可是小時候我怕他會不要我,所以無論師尊讓我去做什麼,我都會做,甚至連師尊不見我時,我也從沒敢自己先去見他。」
「師兄為什麼突然說這個啊?」穆子燁有些聽不明白了。
「我小時候是開過天識的,在那個時候,我看見了師尊,明明知道是幻境,卻又無比真實。我看見的是他趕我離開的場景。」長彥開口。
「不過是幻境而已,師尊怎麼會趕師兄走呢?」穆子燁接嘴。
長彥頷首,回答道:「我知道是假的,只是自那之後,我就常常在想,萬一離開了師尊,我該去什麼地方。」
「不會有那一天的,師尊最喜歡我的了,若真到了他趕師兄離開的那一天,我就去他房門口跪著。他一日不讓師兄回來,我就跪一日,十日不讓師兄回來,我就跪十日,我就不信師尊不會心軟。」穆子燁雙手扶著頭倚在桃樹枝上半開玩笑說。
月色茫茫,穆子燁忽然又沉默了會兒,才道:「反正從小到大,除了師尊,就只有師兄最疼我了。所以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你們誰走的,師兄想走也不許走。再說了,師尊對我們二人皆有湧泉之恩,哪怕是為了報恩,我們也得終生陪著師尊才行啊。」
「也是如此啊。」長彥亦展顏一笑,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他確實是個很容易沉默的人,有許多話只會藏在心裡,不會說,也或許是不敢說。其實長彥並沒有忘幹凈以前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是慕桑國的遺孤,古國覆滅以後,白宸才收養了他。
只是外人不知道,慕桑國的每一個孩子,在接近成年的時候,都會開一道天識,然後看見些關於未來的場景。長彥在崑崙省經閣中翻了許多古籍之後才知道,這是天人三識之一的未來識,或許會成真,當然也可能會避開,只是無論是真是假,都被長彥記到現在了。
因為他不僅看見了自己和師尊,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直到穆子燁在自己身邊長大以後,他才知道原來那個人就是師弟。
長彥記得那個地方應該不是崑崙,他們不知道為什麼都跪在地上,拚命地對師尊磕頭,希望白宸可以饒過自己一次。
可是白宸卻面色如冰,一鞭子一鞭子地抽在自己和師弟的身上,沒有絲毫手軟,幾乎是到了剝皮抽骨的地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和師弟是犯了什麼錯,卻可以清晰無比地感受到那份疼痛,透進骨子裡的疼。
那時的自己咬著牙不敢反抗,只是拼了命地擋在已經快失去意識的師弟身上,想護住他,然後捱了師尊一鞭又一鞭。
天識噬主的情況很少見,可是長彥卻被反噬了,還因此大病了一場。所以從那天起,長彥就一直很害怕師尊,只是表現得很謹慎,從沒有人發現罷了。
長彥回頭又看了眼靠在桃樹枝上的師弟,不由嘆氣。
還真是個傻孩子。
師兄的目光讓穆子燁忽然有些不安。他本還想說些什麼的,可惜默了許久,終還是沒想到說什麼合適,只好繼續默了下去。
風起了,吹起了幾瓣桃花,湖岸水霧氤氳,卻又突然染上一絲腥臭。穆子燁發覺後眉頭一皺,略有狐疑,抬頭才發現師兄已經不在原來靠著的地方了。
鬼霧瀰漫,長彥只是比穆子燁快了一瞬,便已衝進了霧中,左手拔劍,接連斬落了好幾條剛從泥土中立起來的枯瘦人影,直朝最後面撲去。
那是一個模糊人影,影影綽綽地立在鬼霧中央。長彥的攻勢迅猛,來人卻也步伐平穩,只是攤開了手上的一把黑金鐵扇,揚手一揮,其中白雷如同是一條條犀利毒蛇,洶湧而出,盡皆朝長彥游去。
長彥手上的『落堯』泛光,劍氣縱橫,刺撩截斬,連揮二十三劍,才堪堪擋住這陣游雷。
天仙!長彥心中凜然,但劍已出鞘,自然是顧不得那麼多了,所以還是一步緊逼,揮劍與那人的鐵扇相撞。然後只不過是在轉瞬之間,『落堯』就已錚錚響了七聲,長彥也接連刺了七劍,手臂微麻,卻還是未能刺中那道模糊的人影。
而到此刻,穆子燁才終於破開了重重鬼影繞到了那人身後,數劍揮下,配合『落堯』攻擊那人揮扇空隙,終於亂了他的步伐。
那人影只是一聲冷哼,周身白雷洶湧,瞬間就彈開了愈攻愈猛的長彥二人,接著一步躍起,身形穩健地落在了數十丈的一棵老樹上。
月華如水,清澈透亮,當湖岸的蒼茫霧氣徹底散去後,長彥二人才看清楚。就在鬼霧升起到他們與那來人交手的幾息之間,無數千奇百怪的屍體就已從湖岸濕潤的泥土下攀爬了起來,面孔猙獰,腥臭無比,將整個小湖都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