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倦塵去了一趟上海之後，似乎嗅到了江裕豐的殺意，漸漸地就讓三兒代替自己上台演出了。三兒天資聰穎，從開始的扭捏到後來的自如，是一段很短的時日。

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了江裕豐槍口下，梨園交給三兒也不必擔心。想到這裡，在後台觀看三兒唱戲的花倦塵滿意的閉上了眼睛。眼角是溢出的笑意。

黑暗中，花倦塵似乎可以感受到腕處那隻溫柔而有力的手掌。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帶著薄繭——江洛的手。

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他似乎看到自己在那溫暖的夜晚，和江洛並肩坐在長椅上，昏黃的燈光包裹著兩人，風交纏住兩人的髮絲。

他似乎作了一個夢，夢裡只有江洛和他，四目交匯，江洛深赭色的眼瞳閃著真摯的光芒，勝似星光。

「花倦塵，我會護著你的。」

「花倦塵，我會護著你的。」

「花倦塵，我會護著你的……」

聲音越來越輕，好像一片綿長的紗，纏繞著花倦塵。

沉睡中的花倦塵看到臉頰上載來帶著煙草味的氣息，熟悉又讓人安穩，撓著他長長的睫毛癢酥酥的。他睜開眼，黑曜石一般的烏瞳帶著朦朧的水汽，眼中是他——夢裡的那個人——江洛。

「你……？」花倦塵不知是否在夢中，卻驚慌地向後縮。明明那麼信任他，卻還是要警惕地後退。

「你在睡啊……抱歉打擾你了。」江洛彎下的腰直起，殷紅的薄唇微微挑起。花倦塵水盈盈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江洛，筆挺的西裝，時髦的分頭，精緻的五官，還有左胸口袋上掛的墨鏡。

無意間抬頭對上江洛的眼，不知為何花倦塵會覺得很緊張，尤其是心口。他能感到心跳驟停的那個瞬間。花倦塵慌忙別過頭，換成了原本冷漠的臉色。

「剛剛看到你笑了。」江洛眯起眼，花倦塵那副冷峻疏遠的表情在他那裡不堪一擊。

「你看錯了。」花倦塵推他出去，雙手剛剛觸到胸口就被江洛抓住。

「喂，我是來找你的。」江洛低下頭，看著花倦塵柔軟的發頂。花倦塵抽回手，費了很大力氣。他不敢抬頭看江洛。

「公子……誒？！」三兒下了台，卻看到面前不是花倦塵，而是一個修長寬大的背影。江洛轉頭，帶著寒意的目光刺向三兒，三兒嚇了一跳，轉眼又看到江洛身後的花倦塵，一副被欺負了的模樣，又氣又怕，哆哆嗦嗦地說：「喂！你……你別以為你有權有勢你就……就可以欺負……欺負我家公子！」三兒滴溜溜的大眼睛瞪著江洛。江洛好笑地看著眼前穿著水綠色戲服，畫著花旦油彩的少年，一步步逼近他。

「我欺負你家公子？」他臉上是笑容，可是話語冰冷得嚇人。並且「你家」兩個字咬得很重，似乎很不滿意這個詞語。

「江洛！」花倦塵叫了一聲，江洛停下腳步，揮手讓三兒趕緊離開。

「三兒是個孩子，你嚇到他了。」花倦塵看著三兒委屈巴巴的背影，嗔怪江洛一句。

「嘖……你是他家的？」江洛挑眉，花倦塵突然覺得面前高大的男人有些幼稚。

「來這裡做甚？江少真是閑吶。」花倦塵雙臂交疊在胸前，完全放下了警惕和疏遠。

「找你有事。」江洛突然嚴肅，讓花倦塵微微一愣。

聽完江洛的解釋，花倦塵的兩彎柳眉微微靠攏，臉上也沒了笑容，是一片死寂。

「那你來這裡幹什麼？」花倦塵抬頭看著他，目光不再跳動，像是失去了活力。

江洛出乎意料地抱住他，道：「花少爺……這次……換小洛來護著你好嗎？」

聽到這話，花倦塵內心深處塵封的記憶終於被翻開。不再是那片火海和孤立無助的痛苦，而是點點甜蜜的溫馨。

「好大的膽子！以為你爹受老爺信任你就可以胡作非為了嗎？」幾個家丁拿著雞毛撣子在江洛瘦弱的脊背上狠狠地抽打，江洛咬緊牙關，就算痛得發抖也不肯求饒。

「敢偷東西？呵……真是天生的賊！」一個家丁說完，又揚起手要打江洛。

「住手！」花岳卿年幼卻有威嚴的聲音讓家丁的手停在半空中。

「少爺，這個小毛賊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偷您房裡那東洋帶回來的風吹！」家丁訴說著江洛的罪狀，滿臉的鄙夷和厭惡。

「哦？」花岳卿挑眉，蹲下來看著趴在地上的江洛，柔聲問：「小洛，是嗎？」

「怎麼不是，少爺您就是太信任他了！」另一個年紀不算太大的長工爭著說。

「不是我！」江洛沖著那個長工大吼，長工嚇了一跳，又很快掩飾掉眼裡的心虛，回道：「就是你！」花倦塵抬手，長工和其他人不敢說話了。

「這件事情不是小洛幹的，我相信他。」花倦塵扶起江洛，冷冷地看了那小長工一眼，把江洛扶進了房間。

「少爺，你為什麼相信我？」江洛撇撇嘴，他察覺到了眾人的嫉妒。

「你不會做這種事的。我就是相信。」花倦塵脫下他的衣服，把冰涼的藥敷在他背上的淤青處。

江洛心頭一陣暖意，乖乖地讓花岳卿上藥。

「那你的風吹沒了，怎麼辦？那可是從東洋帶回來的啊。」江洛覺得那畫著櫻花的風吹蠻好看的，拿給人偷走了很可惜。

「無妨，我知道是誰，現在已經讓別人幫我去拿了。」花岳卿替他穿上衣服，輕輕揉揉他淤青周圍的肌肉。

「喲，挺結實的呀！」花岳卿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江洛的腰，江洛吃痛地叫喚一聲。

「少爺輕點！」江洛奶聲奶氣地求饒。才七歲，江洛已經有結實的肌肉了。

「少爺，風吹果然在那小長工那裡。」僕人把那畫著櫻花的風吹掛在架子上。

「知道了，以後讓他多做點事，免得閑著發慌。」同樣是七歲，花岳卿做事已經很成熟了。

「小洛，以後我護著你。」花岳卿綻開小臉，尚未長開的臉上帶著童真的微笑。

「嗯！花少爺，哪回換小洛護著你！」

花倦塵的眼角突然濕潤了，多年前孩提時代的記憶再次浮現。眼前高大的男人，不需要自己護著他了。

「好。」花倦塵閉上眼睛，把頭埋進了江洛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