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以糖,繪世間首領【玖】
小說: 浮世繪 作者:池羽 字數:4980 更新時間:2019-09-23 01:20:49
十六、異瞳楓王
前線,不斷傳來將士陣亡、糧草損失的噩耗。
每日,蕭安玉在軍營商議對策時,他的幕僚們都吵得互不相讓。然,今日卻不相同了。
因為蕭安雄,透過蕭子楓給蕭安玉傳來一個條件:只要交出簡寧,他就收兵。
蕭安玉並不同意,他怒吼:「夠了!孤不想再聽!我是不會把我的兄弟交出去的!再言者殺無赦!」
頓時,所有的人都一齊跪伏在地上,雖沉默不語,卻一副懇求的姿態。
「請父王恕罪!以大局為重!」蕭子楓上前一步,開口求道。
蕭安玉心中充滿憤怒與不甘,手腳的冰涼刺骨。
午間,蕭子楓果如傳聞中那般,端莊穩重、容貌昳麗,一身紅衣,煮茶的動作間透著優雅與高貴。他為簡寧斟了一杯茶,說:「請品嚐。」
「多謝楓王款待。」
聞言,蕭子楓優雅地笑笑,問:「不知……簡叔叔是否知道,前線的戰況呢?」
「啊,這個嗎?沒有人跟我說,不太清楚呢……」
「看來,我父……甚是看重叔叔與他之間的情誼啊!」
「什麼?」
蕭子楓又笑著為他斟了一杯茶,說:「如今,那人又派軍增援,我軍前線怕是已快支撐不住了。」
「怎麼會……」簡寧接茶的手一抖,他沒想到,蕭安雄竟會……如此絕情!
「最近剛派出來的,是趙承宇和他的趙家軍,那可是以一抵十的死士啊,也不知常勝將軍能堅持到何時……」蕭子楓一面看著他說著話,一面喝茶。
「常勝將軍……」簡寧雙目無神,喃喃自語。
常勝自小與我交好,他不能死。
「可,那人提了一個條件,說是,用你來換就……簡叔叔吶,你莫不是姦細叛徒?如今,大家都是這樣說的呢。」
明明蕭子楓是在用這般溫婉的語氣,卻說出這般鋒利無比的話。
簡寧放下手中的茶,非常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
「簡叔叔,你究竟有沒有,是不打緊的事兒,問題是,只有你,才可以滿足他的條件。」
簡寧竟無力反駁,他到底是不是叛徒、是不是姦細,在這危難當頭的時刻,一切都不重要了……沒有人要他的解釋、沒有人要他的真相,解決眼下的困難,才是最重要的。
簡寧難得一次被人一點就明,沒有絲毫的怨懟,只覺人心難料。
傍晚,天邊約莫有一線薄薄的霞光,像是在這暗壓的的灰幕上撕開了一條亮金色的空隙。再冷了一些,從高高無雲的天空里就飄下了星星點點的細小雪花,不大也不密,就緩緩地如柳絮隨風輕飄。
白色落在了琉璃瓦頂上,落在了古木枝葉上,也落在了簡寧伸出的手上,是冰涼而輕柔的觸感。
蕭安玉一進來就看見了站在窗邊的少年,少年只穿了一件淺灰色裘衣,頭髮隨意地束起,他將手伸出窗外,指尖是晶瑩的化雪,那樣安靜又那樣孤寂,彷彿在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
轉頭,簡寧看著蕭安玉,頭戴王冠,髮絲紋路一絲不苟。他認真地說:「阿玉,謝謝你。」
蕭安玉捂住簡寧的眼睛,他對不起簡尚書臨死託孤、對不起自己的兄弟,他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故作輕鬆道:「謝什麼?你是不是要求我什麼啊?」
「你怎麼猜到的?」簡寧彎起雙眼,笑問。
隨後,他直接說出自己的請求,完全沒有擔心會被拒絕。
簡寧又說:「我想,曾經和你對陣的人是杜衡,他畢竟是我姐夫,而且……」
「好……」蕭安玉含淚點頭。
「總之,謝謝你。」
「今天……你這是怎麼了?總說謝謝,如此生分。」
我只是發現,這麼長時間以來,為我付出最多的人,我還沒有說過感謝,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蕭安玉定定地看著他,這個從小便受盡寵愛的公子哥,突然就迅速地成長起來,小小年紀似乎就飽經風霜、嘗遍酸甜苦辣。
忽地,他眼睛有些發酸。
此時仲冬,叢山凋敝黯無華,一眼寒光晃樹杈。
本來就是一邊倒的戰爭,天子卻突然退兵,局勢瞬間改變,蕭安玉就地據城封王,竟也不再進攻。
然而,本是叛軍,又怎得人心?在簡寧離開後,蕭安雄出爾反爾,把他們一網打盡。
那日,在留仙客棧中,蕭安雄終於看到簡寧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他之前的那些惱怒、擔憂、思念,都在一瞬化為喜悅之情。
仔細從腳到臉打量簡寧,他的每一寸目光都不肯錯過。明明,只是三月未見而已,蕭安雄卻覺得已有數年不見。
他伸出手想要撫摸觸碰少年,卻被簡守搶先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啪!」
簡寧的拒絕,毫不留情,染著顯眼而深刻的厭惡。
蕭安雄笑笑,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拿出白玉藥瓶,倒出一粒藥丸,說:「其他的,我們回去再說,阿寧,來,先把藥吃了。」
「不要,我怕那會是毒藥。」
頓時,蕭安雄抿起嘴角,握著藥丸的手青筋爆起。
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他第一次覺得心中苦澀。
蕭安雄猛地含住藥丸,一把按過簡寧的脖頸,強迫他吃下去。直到藥丸完全被簡寧吞下,他才停了下來,默聲將簡寧抱進懷中。
簡寧掙脫不得,只能忿忿地說了句:「我現在真討厭你。」
蕭安雄默默聽著,喉嚨幹澀,艱難開口:「沒關係,只要你繼續待在我的身邊,那就好。」
蕭安雄做事,從來都不會多費力氣。他的很多算計,都不道不義、甚至惡毒,但,只要能達成目的,他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樣做。
當初的蕭安雄,是真的很可憐。他只不過是將自己的可憐,光明正大地撕開給簡寧看,從而藉機獲得尚書府的助力罷了。
然,現在的他,竟會覺得後悔且不甘,想要擁有簡寧的心思太過強烈,讓他開始懷疑否定起自己的慣用做法。蕭安雄不知道的是,利用他人的「心善」,則是最令人心寒的做法。
大雪紛飛的北方,若是風愈強烈雪下得也就越多越大,一丈之外根本看不清事物,屋檐地面都被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雪白毛毯。
宮人們在宮殿里放了好幾個熱爐,生怕冷著主子。
簡寧成天就待在這牢籠一般的宮殿里,不說話,也不走動。蕭安雄常常和他躺在一起,他擁著他,沒有親吻、也沒有情事,就這樣互相依偎著,蕭安雄也會無比滿足。
也許,是看簡寧太過沉默安靜,也可能是想要討好簡寧,蕭安雄在大冬天裡爬上青雲山,親自為少年獵來了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狐狸。
那隻小狐狸,毛色純凈光滑,兩隻黑葡萄一樣的眼睛裡充滿了靈動之氣。
蕭安雄將它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簡寧的懷中,小狐狸還討好地舔了舔簡寧的手指。
換作以前,簡寧一定會心軟,可他突然就覺得噁心、厭惡,一把將小狐狸重重地扔在地上。
小狐狸低低地哀叫了一聲,簡寧看見它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他的手頓時變得僵硬無比,臉上卻還是一副淡漠冷硬的模樣。
蕭安雄看著他這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故意皺眉道:「既然你不喜歡,我就將它帶走把皮剝掉,給你做條圍巾。」
簡寧仍然是不言不語,卻先秦狩一步將小狐狸重新抱起來,還溫柔地撫摸著它的皮毛。半晌,他輕輕地說:「我最討厭狐狸了,最討厭。」
聞言,蕭安雄只能狼狽地轉身離開。那句話,直直地扎入他的心臟,是在告訴他:簡寧這輩子,最討厭蕭安雄了。
在蕭安雄走後,簡寧抱著小狐狸,枯坐了很久。最後,他站起來走到窗邊,解開了它脖子上的項圈,說:「我不喜歡你,所以,你走吧。」
小狐狸黑黑的眼睛暗暗地打量著他,接著,它狠狠地撓了簡寧一下,這才跑出去,沒入鋪滿白雪的草叢中,消失不見。
簡寧看著手背鮮紅的抓印,低聲感嘆:「所以,我是真的,很討厭狐狸。」
冰雪融化,大地復甦。
蕭安玉得到了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然後,蕭安雄下令重新出征攻打蕭安玉,收回失地。
這一次,蕭安雄親自帶兵出戰。
自簡寧放走那隻小狐狸後,蕭安雄就再也沒有試過給他帶什麼寵物回來,更多的是給他找些話本、野籍,偶爾還會請戲班子進來,為他出演一些葉子戲。
好在,簡寧本就無聊,也不反感。
這一夜,棲角宮內還燃著不少燭火。
簡寧靠在床沿,長發散漫,如玉的指尖翻動著書頁。
蕭安雄在床邊坐下,略有無奈地勸道:「阿寧,這麼晚了,你別看了,休息吧。」
可簡寧卻只當他是空氣,眉目間沒有絲毫波動,似是沉迷在書中的故事裡,無法自拔。
蕭安雄一直等著少年的回應,最後拳頭越握越緊——他總是這樣,總是無視他!
他一把抽出簡守手中的書,怒吼:「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簡寧終於抬眼看向他,但他眼中死水一片,竟沒有半分蕭安雄的倒影。
蕭安雄再也忍不住,將少年壓在身下,撕扯開他的衣服。
「你給我滾開!」
我怎麼停得下來?從我們第一次相遇,就註定糾纏一生。
不知過去多久,簡寧眼裡臉上,全是是絕望的淚水,他聲音嘶啞:「我恨你。」
而蕭安雄則憐愛地看著身下的少年,說:「愛也好,恨也罷,我只要你的眼中有我。」
清晨曦光朦朧,蕭安雄懷裡圈抱著簡寧,被窩裡面,兩人都對彼此坦誠相待。
良久,簡寧悠悠轉醒,推開他,直接起身穿衣,也不理會蕭安雄。
兩人一起,在這宮殿里用早膳。
簡寧小口小口地喝著粥,蕭安雄手上不停地朝他面前的盤子里夾菜,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然,簡寧沒有碰過一下。
最後,蕭安雄只能將盤子拿了過來,笑問:「阿寧,不喜歡吃嗎?我還挺喜歡的。」
接著,他笑著把它們都吃了下去。簡寧看著他嘴角的醬汁,忽然鼻頭酸澀,那些食物是他原來最喜歡吃的。
「阿寧,我這段時間要出去一下,暫時不能陪你。」說著,他又拿出白玉藥瓶放進簡寧的手中,叮囑他,「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定要記得吃藥,千萬不能忘記。」
「我會儘快回來。」
蕭安雄走後,簡寧終於第一次走出殿門。
外面的風,雖然還是冷的,但陽光燦爛暖人。
簡寧微眯起雙眼,呼吸輕緩舒暢。蓮塘邊的花叢已慢慢展露新枝,池水緩緩流淌,閃爍著陽光的晶瑩,一切都是喜人的新態。
不過才剛剛分別,蕭安雄就覺得有千萬分的刻骨思念。於是,他撇下等候他的千軍萬馬,韁繩一轉朝深宮中奔去,他想要再看一看阿寧,迫不及待地想要再看一看,看一眼就走。
這時,簡寧的心臟,突然急促地跳動起來,胃中泛嘔,有什麼東西湧上喉頭,粘稠而腥味濃重。他難受地皺起眉頭,逼迫著自己將它咽了回去。隨後,掏出懷中的白玉藥瓶,他的雙手因為急迫而顫抖,一個不小心,就讓瓶子從手中滑了出去,直接掉進水裡,盪起一圈漣漪後,歸於平靜。
簡寧有些迷茫,連心臟的跳動都緩和下來。他邁出步伐,想要尋回那個白玉瓶,卻忘了自己是個跛腳,一腳邁出去後站立不穩,就要跌進那不知深淺的池水裡。
蕭安雄剛剛跑進來,他就看到了令他膽寒的這一幕。頓時,瞠目欲裂,瞬間停止呼吸,然,他身體的本能反應卻很快,飛身前去一把攬回了簡寧。
簡寧的腿一軟,一下子坐在地上。蕭安雄跟著他蹲在地上,他的雙手死死地扣住簡寧的肩膀,怒斥著說:「你想死?你竟然想死!」
「不是的,我只是……」簡寧無措地抬頭,想解釋些什麼。
「不是什麼?你就這麼想要離開我嗎!」
看到蕭安雄赤紅的眼眶,簡寧不由自主地愣在原地。
於是,他又心軟了,主動抱住他,說:「我不會離開你的。」
這一場戰役,是祈天國史上罕見的內戰。
刀光劍影,角鼓爭鳴。
這是兩個首領之間的廝殺,不依不饒、不死不休。這場戰爭,整整持續一個月。最後的結果,自然是蕭安玉敗了。
蕭安雄站在城門上,看著那個依舊固執地坐在馬背上的人,眼裡冰冷又殘忍。他拿起御用弓箭,對準了那個還在奮勇殺敵的前太子。
第一箭,正中他肩膀,肩頭沒入血肉再穿透而過,讓蕭安玉再也提不起刀。第二箭,正中他大腿,蕭安玉雖狼狽地躲閃著他人的砍伐,卻朝他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蕭安雄拿起最後一支箭,狹長的眼睛眯起,第三箭,正中他的胸膛!
劍羽穿透心臟的聲音,回蕩在他的耳邊,蕭安玉的瞳孔猛然緊縮,失去氣力而從馬背上墜落,躺在那血泥混合的草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有馬蹄踩在他的軀體上,他的兒子為他痛哭嘶吼,不過,所有的一切他都沒有了知覺,漸漸失去了最後的生機……
棲角宮中,有宮女躲在假山後邊,竊竊私語。
「誒,我們陛下,大獲全勝了啊……這廢太子也真是不知高低,竟然妄圖造反……」
經過的簡寧,停下了腳步。
「是啊,聽說最後死得可慘了!」
「真的嗎?」
「當然了,身中三箭!還被馬蹄踩得面目全非,最後被他兒子找出來的時候,死不瞑目啊!」
簡寧沒有說話,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那裡,最後,他躲到角落裡,終於抑制不住地哭起來,淚水肆意地湧出,聽起來那麼痛苦那麼悲傷。
「啊!啊……啊!」
簡寧絕望地嘶吼著,他的手狠狠地砸在胸口上,一聲聲沉悶的擊打,卻絲毫緩解不了他的難受。
蕭安雄,你讓我好自責啊,明明這些事,都是你做的……我卻覺得,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錯,因為我看錯了人、信錯了人,因為我的心太軟,所以,我害了所有真正對我好的人……被猜忌的杜家、被算計的簡家,還有,我可憐無辜的兩個姐姐……
「阿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
簡寧的大腦越來越眩暈,血液從鼻孔里滑出,在地上綻放出一朵朵血紅色的花朵。
他就這樣無動於衷地看著,看著看著,扯出一個凄慘的笑,蕭安雄是不是又騙了他什麼呢?
不過,無所謂了。
自廢太子戰死後,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安撫了全國上下的所有民眾,並以出色的政績,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這時,他才年僅二十五歲。其狠厲的心計和手段,讓朝堂上下所有人驚訝。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天子宣布,他將在立冬之初迎娶男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