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

3.還寒

這日大朝會，丞相告病，翰林學士亦告假。蘇悅盯著堂下空缺處，一雙眼隱在十二旒冕後不辨喜怒。

卯時前便接到錦玉的告假奏疏，連帶他弟弟一起。想必又是明昭鈺的主意了，蘇悅不禁冷笑。好大的官威，假以時日這人是否便要將整個大周踩在腳下？

座下諸老臣多是照本宣科，盡頌些天下太平的讚詞。蘇悅聽完幾句也不再用心，只隨意應和一二。索性那些人有眼色，朝會結束得還算快。

那邊的明府，卻是愁雲一片。

"昭鈺，你還和陛下在一起，是嗎？"明錦玉坐在明昭鈺榻邊，一臉凝重。

明昭鈺偏過頭，不置一言。

"不知廉恥！"他這副態度輕易惹起明錦玉的肝火，明錦玉猛地站起身來指著他，恨鐵不成鋼。

乍聽得此句，明昭鈺驀地抬花頭。

"明錦玉，你可知！最沒有資格指著找罵這句話的人就是你。″明昭鈺一瞬間煞白了臉，一句話拆得斷斷續續，由於病中無力更是說得清淺短促。

"那你邊不該結此……結此孽胎！"明錦玉不為所動，"煊赫明府，百年來素有清華之名。今日這名聲，難道便要葬於你手？"

"可是我愛他。″明昭鈺捂住臉，他的聲音仍然很輕。"我特別愛他，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愛他……"

這次差點滑胎傷了他的元氣，一時他竟無法做到氣息平穩。

"就像哥哥你愛綺柔姐那樣。我也愛他。"明昭鈺盡量翹起嘴角的弧度，彷彿那樣蘇悅便也會報以同樣的感情。

"住口！"明錦玉卻不知被刺了那片逆鱗，喝止明昭鈺。

呵。明昭鈺低下頭順從地不再說話。所以我是有多卑賤呢？左一個閉嘴又一個住口，這是要湊一對兒不成？

君為臣綱，長兄如父。當真就我一個卑賤任人踐踏了。此念一起，腹內又升起針扎般的刺痛感。手不由自主捂在小腹，心裡的恐慌亦是無限擴大。

看著弟弟蒼白弱質的模樣，明錦玉終究於心不忍。當下便壓下火氣拍開那人冰涼的爪子，用自己的手為他輕輕揉撫。

這副彆扭的樣子竟令明昭鈺綻開笑來。

″誰打的你的臉？"他這一笑竟讓明錦玉發現不對來，後者輕觸他唇角的紅痕，指尖便染上一絲殷色。再向上一探，赫然一片浮腫的指痕。

"是陛下？"這次是篤定的語氣。

明昭鈺卻像聽不見他的話一樣，居然又發起了呆。

明錦玉，你看，我總是恨不了你。

"昭鈺，你若當真福祉我便什麼也不說。"明錦玉垂下眼睫，半晌才繼續道：″可你並沒有。這個孩子……你不能留。″

明昭鈺拂開明錦玉的手，輕輕勾唇。

"這些年我何時不曾任性，想來也不差這一次了。"也許……是最後一次了。明昭鈺拉過被子裹住自己，"左右明府在我手裡未曾破敗，養活它一個也不成問題。"

明錦玉無奈。這個弟弟心志之堅遠甚於他，今日勸說註定無果。

"我已代你告假三日，你且好好休息。"臨了，又加上一句，"大夫說你不能受涼，情緒不宜波動，否則便會腹痛不止。我知道攔不住你，但為著自己的身子，這幾日別去我陛下。"

明昭鈺瞭然。

錦玉外表是很冷的，心底卻是這麼暖。一點都不像自己……這，便是被蘇悅捧為九天月的緣故了。

自己，不過是地上塵。

直到明錦玉離開，他才笑自己竟生了怨婦心思。莫非是因為有孕，才生出這些子愁腸？一時竟覺謬然又罔然。

再次醒來時，明錦玉身邊竟逆光坐著個人影。

他眯著眼睛半晌，才看清這人便是蘇悅。早已料到，卻不知如何開口。想要坐起在來，腹中悶痛又將他拽回原處。

蘇悅將人攬在自己懷中，指尖流連於他頰邊尚存的紅痕。″昨日之事，我們便忘了吧。″

"好啊，忘了。"明昭鈺將臉埋進蘇悅懷中。

不過一巴掌，忘便忘了吧。

"春狩事宜可安排妥當？″明昭鈺悶聲開囗。

″放心，那些人不敢動手。"蘇悅摸著明昭鈺涼滑的髮絲。

"可我不放心。陛下一定要去的話，便讓我隨駕吧。"明昭鈺從他懷中起身，眼圈染著紅。

蘇悅的手頓住了。

看來，春狩之日必有大亂。

卻不知，明昭鈺此人會扮演什麼角色？

″陛下，我……"明昭鈺想了想，終究未曾告訴蘇悅自己有了他的孩子。如若蘇悅也要扼殺這個孩子，自己立時就會撐不住。

"陛下，你是否想過要個……孩子？"明昭鈺突然問。

"為什麼會問這個？"蘇悅不解。

"陛下春秋正盛……卻後宮空虛，並無子嗣。長此以往……只怕有心人會生禍端……後果不堪設想。"

"昭鈺是勸找納妃？"蘇悅把玩看他垂落的一綹髮絲。"不愛之人所生之子，與土梗木偶何異？即便生了，亦是孽債一筆。"

"哦。"

看來先擇是正確的。

早已料到的結果，可心還是那樣痛。明昭鈺你何時這般軟弱？你給我忍著，至少在他面前……你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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