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法醫室同樣燈火通明。

只是，與其他樓層的嘈雜不同，一旦踏入法醫勢力範圍，立刻就能感受到，靜與冷。

連走廊上原本型號統一的日光燈，時間長了後，都特立獨行地散發出解剖刀的寒光。

趙佩面露疑惑，「穆老師，數據怎麼核對不上？現在可是樺都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死者家中也並未開啟取暖設備，這樣的腐爛程度，應該至少死亡半個月以上才對，可我剛才去刑偵隊時，聽他們說，這個死者上周三還有人見到過她。」

忙著從死者腹腔中取出膀胱的穆青，頭都沒抬，語氣聽上去不冷不熱的，但問題卻解釋的很詳細，「你可能沒注意到，死者家中安裝有地暖，我專門問過物業，他們說地暖是當時交房時，統一安裝的。也就是說，樓上樓下也全都安裝了地暖，上周平均氣溫在2-4度之間，你說，住在那兒的人，會心疼那點兒電費，不開地暖麼？更何況她們還不用上班，開了就一定會全天候的開著，上下夾擊中，死者的房間至少能達到15－20度。」

趙佩一拍記錄板，恍然大悟，「啊，警察到達現場後，因為一直進進出出，所以放跑了屋內的熱氣，這才導致我們錯判了屍體所處的真實室溫。」

「把『們』去掉。是你自己錯判而已。」特別冷酷，直指核心。

所以說，有些人，註定孤獨一生。

警方找到張建康的過程，極其順利。這小子一看到警察，立刻高舉雙手，「我投降。我全招。」

葉嘉差點破功笑出聲來，「姓名。」

「張建康」回答的同時，綠豆眼裡露出希翼的目光，很希望警察找錯了人。

葉嘉一甩頭，「帶走！」

張建康立刻蔫頭耷腦，伸出兩隻胳膊。

「行了，看你還算配合，就不給你帶手銬了。」葉嘉非常大度地一揮手，換來張建康一通點頭哈腰，表示自己一定好好配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其實，對於沒有直接犯罪嫌疑的人，在問話階段，原本也不可以給人家上銬子。

霍星雲將張建康的照片推到馮愛國面前，「我真的很好奇，在你心中，警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法律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警察即無能又無腦？任憑你隨意踐踏法律的尊嚴？」

馮愛國，面色全無。

能看出來，他慌了，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恐慌，他胡亂揮舞著手臂，「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你聽我說，我那天真的是去了藍湖賓館。真的！秀娥出事後，我擔心遲早有一天會有人發現我那天早早離開了公司，所以才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幫我作證。」

「你讓他幫你怎麼作證？」霍星雲兩眼微眯，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馮愛國咽了口吐沫，「就，就是讓他跟人說，他那天看到了我。」

霍星雲冷冷一笑，笑意不達眼底，「馮愛國，你可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你想不到吧，你準備的偽證，恰好說明了，你不但有謀殺林秀娥的動機，還早在一年前，就為謀殺做好了準備。」

馮愛國兩眼茫然，連連搖頭，「不，我沒有，我沒有殺人，」

霍星雲不再理會他，轉身離去。

只留下身後馮愛國充滿絕望的吶喊，「你回來，你剛才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明白！」

張建康的審訊室，比馮愛國所在的那間，要小的多，也要簡陋的多。

有經驗的人知道，這意味著，警方認為他的問題，不是特別的嚴重。

但顯然，張建康並不屬於那種『有經驗』的人，此刻的他，像個鵪鶉似的，把那一米七幾不算瘦小的身子蜷縮在審訊椅上，好像面對的不是警察，而是什麼吃人的洪水猛獸。

「坐直了！有什麼就趕緊交代什麼，難不成還要我給你講一講政策，來一段愛的感化？」

在葉嘉的連吼帶諷聲中，張建康挺直上半身，雖然還是不敢抬頭，但比剛才的狀態看上去好了不少。

「是馮總，哦，不，不，馮愛國，讓我幫他做偽證的。我當時問他，我說的話，人家能信麼？他說，他去年這個時候也來過我們賓館，到時候就拿那一盤給警方。他知道我們去年夏天的時候，剛換上一套新的國內自主研發的監控系統軟體。上面的日期正好和以前是反著來的。我拿出去年18號的監控，發現那上面果然有他的影像。」

「他怎麼知道你們去年夏天換過監控系統，而且日期寫法還和以前的相反？」

「具體怎麼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

「那他那天下午到底有沒有去過你們藍湖賓館？」

張建康點頭又搖頭，「我那天下午確實看到過他，但很奇怪，他竟然沒叫我們送他，他以往都要我們開車把他送回家或者公司，所以，我們也不清楚，他那天到底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跟我說，他之所以拿去年的監控做偽證，只是不想捲入麻煩而已。他怕他跟警察說不清。」

霍星雲推門而入，坐到葉嘉身邊，「既然他那天下午去過藍湖賓館，為什麼不直接用當天下午的監控視頻？」

面對威懾力十足的霍星雲，張建康顯然更害怕些，結結巴巴的答道，「其，其實，VIP客戶，是可以從側門按密碼進入的，那邊沒裝監控。他們不用去前台辦理入住，房費根據他們在平台上填寫的入住時間，直接從卡里扣除，當，當然，也不用退房，想什麼時候離開，就什麼時候離開，服務生會根據客人在平台上填寫的離開時間去打掃房間。」

「既然他來和走，都不用經過前台，你又是怎麼看到他的？」

「他透過內線打到前台，讓我們幫他買包煙送上去。」

「是你送上去的？」

張建康苦著臉點頭，「說我是網管，其實更像是個打雜的。反正網路電腦問題，也不需要每時每刻的看著，所以司機、搬運工、打文件……總之，我就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我也是因為經常開車接送馮愛國，才和他熟絡起來的。」

「開車接送？」

張建康繼續苦著臉點頭，「我們那裡，沒有隱蔽的地下停車場，車停在外面，萬一被認出來啥的，挺不方便的，所以，我們老闆就推出一項服務，為VIP客戶提供免費的接送。」

想的夠周到的啊，難怪就算地理位置不太好，很容易被熟人發現，馮愛國也還是會選在那裡約會。

「馮愛國讓你做偽證你就做？你心裡就沒想想會是個什麼後果？」

霍星雲這一問，引得張建康痛哭流涕，「嗚，他當時說，他絕對沒殺他老婆，但他老婆娘家勢力太大，他們一定會把氣出到他頭上，不把他整的身敗名裂絕不罷休，如果警察查到我這裡，就說明他有性命之憂了，讓我無論如何救他一命。他先給了我二十萬。還說如果警察真的來了，我幫他渡過這一關後，他還會再給我二百萬。我想著，他那天下午確實在我們賓館，就，就答應了。」

葉嘉嘲諷道，「難怪你這麼配合警方，反正二十萬已經到手，再請求個寬大處理，不吃虧。」

心思被戳中，張建康竟然不好意思的扭捏了兩下。

霍星雲冷哼一聲，「他的命在他眼裡，原來也就值個兩百來萬。」

此時，隊長辦公室，原保險快遞員看著代彤彤的照片，連連搖頭，「不，不是這個人。」

「你再好好看看，我懷疑她當時為了偽裝自己，特意帶了個假髮。」

拇指遮住腦袋後，快遞皺著眉頭盯著代彤彤的胸看了半天，「那個女的，胸沒這麼大，」

話題有些尷尬，段子凡輕咳一聲，「嗯，女人，戴那玩意兒和不帶那玩意兒，差別很大的。」

快遞把眉頭鎖的更緊，左看看，右看看，簡直要把照片給灼出一個洞來。

臨了，他突然問，「這女的有多高？」

「1米65」

快遞啪的把照片拍到桌子上，「那就對了，絕對不是她。我想起來了，當時那個女的，穿著高跟鞋才到我脖子這兒，」他比劃了個手勢，「那女的，不光瘦，不穿高跟鞋的話，個子肯定也只有1米55上下，絕對絕對不超過1米6。」

又瘦又矮？還平胸？

段子凡簡直要懷疑，是不是這個快遞的記憶力出現了什麼問題。

顏卿到家時，零點已過。

看著空蕩盪的房間，他突然有些自嘲的笑了，什麼時候，自己竟然也排斥起了沒有霍星雲的夜晚。

自動控溫裝置上的溫度計明明顯示，此刻室內溫度保持在攝氏25度，可他依舊覺得，有些冷。

那種冷，讓他意興闌珊。

那種意興闌珊，又讓他隨便沖了個淋浴後，就躺在床上，瞪著眼睛，發獃。

人真的是種很奇怪的生物，霍星雲沒出現前，他是多麼地享受孤獨。

霍星雲陪伴在他身邊才多久？他竟然已經開始害怕，一個人的生活。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怎麼會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力？

讓他變得，不像原來的自己。

和所愛的人在一起，真有那麼美好？

不經意地想起每個小片段，他的臉，越來越紅，呼吸也，有些急促。

翻個身，拍拍臉，他拿起手機打開喜馬拉雅，聽著最愛的相聲選段，漸漸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朦朧間，突然發覺有個人從背後，正將他攬入懷中。

面頰上被硬硬的胡茬扎了下，他迷迷糊糊地嚶嚀了一聲，「怎麼回來了？」

「想你了，沒有你，根本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