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辦公大廳內。

十來個人聲嘶力竭的要求嚴懲校方，彷彿警方直到現在還沒有把學校領導抓起來，就是瀆職就是包庇。

甚至還有人嚎叫著要投訴辦案警察，因為警方沒有經過家長同意，擅自對孩子進行了屍檢，讓他們的孩子死了還要挨刀。

段子凡看著一張張不知是可悲可憐還是可憎的臉，同情之餘，心中也充滿了憤怒與悲哀。

如果現在來鬧事的，是不懂法的普通老百姓，他只有同情，不會憤怒，但這些人中，絕大多數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事業單位公職人員，他們並不是不懂法律法規，而是長期的作威作福，法，在他們心中，早已變得一文不值。

他扭臉冷冷地發出指令，「把每戶家庭分開，別讓他們抱團。還有，立刻核實他們登記的身份證號碼，嚴防有人渾水摸魚。」

隨著來訪人群的按戶分開，段子凡的眉頭反而緊鎖起來，他看看來訪登記冊上的人名，再透過玻璃牆，一間間接待室的打量過去，「為什麼只來了三個孩子的家裡人？黃明磊的家長呢？」

難不成，是那個孩子的家長思想覺悟高？

身邊黎志安扭臉問值班民警，「人都在這兒了？」

值班民警連忙點頭，「一個不少。我們確認過。」

段子凡拍拍值班民警的肩膀，「麻煩你們的人先接待一下，我稍後安排人對他們分別調查。」說著，他又湊到民警耳邊，「別倒水，任由他們嚎。」

值班警沖他一點頭，做了個ｏｋ的手勢。

等值班警離開，他又看向黎志安，「要一下黃明磊家聯繫方式，打電話過去問問。」

「是。」

段子凡站的位置，很適合觀察三個家庭被隔離開後，他們分別的表現。

陳立辰的父親，知道是幹城管的，不知道的肯定以為是混黑社會的呢。

雖然聽不到他到底在胡攪蠻纏些什麼，可就沖著他快戳到接待民警鼻子上的手指，就十分的欠揍。這種脾氣性格，說他沒仇人，都沒人信。

到是吳維和錢鑫的家長，除了可勁兒的哭之外，對接待民警的態度還算尊敬。

段子凡暗暗點頭，先讓這些人發泄，等他們筋疲力盡，才是問話的最好時機。

刑偵隊內，向來沉穩的黎志安臉色突變，他扭臉對正進門來的段子凡嚷道，「頭兒，黃明磊家裡電話沒人接，手機也關機了。你說，他們會不會也？」

段子凡抬手打斷他的猜測，「你和邱小米立刻過去瞧一眼，記著，需要破門的話，必須穩妥為先，注意安全。」

不知怎的，這段時間接連兩起案子里，都離不開個『火』字，尤其那個枉死在馮家別墅爆炸陷阱的實習記者，更是讓段子凡心有餘悸。

與此同時，顏卿邊開車，邊聽伊萬彙報，「……陳立辰的父親是城管大隊的副隊長，行事作風相當跋扈，口碑不是很好。這幾個孩子家長里，最有可能引來禍端的，應該就屬他了。錢鑫的爸和吳維的媽，都在工商部門任職，油水不少，但惹上殺身之禍的可能性目前看來比較低。不過，吳維的媽是在財務科任職，所以，我讓人重點關注這個女人有沒有可能因為工作上的原因，惹得別人透過報復孩子來警告她不要胡說八道。」

不是伊萬想得太多，幾年前就出過那麼一起案子：為了阻止上訪，兇手姦殺了上訪者剛滿十四歲的女兒。那位上訪者果然至此偃旗息鼓，因為他還有個年僅九歲的兒子。甚至當兇手落網後，他對警方依然不敢說實話，因為他不確定還有沒有漏網之魚，以及那個兇手以及同黨是不是一定會判死刑。

「還有一個孩子呢？」

「唉，第四個被燒死的孩子叫黃明磊，從各個方面來看，他應該最無辜。早幾年，他媽和單位領導晚上在值班室，嗯，那個啥，結果，被領導老婆堵在床上，那女人也是個狠角色，不打不罵，直接抱起兩人的衣服全給扔在了工商大樓樓門口。還用鏈條鎖鎖住了值班室的門，想讓人私下送衣服進去都不行。後來，那個男的，調到外地一個小地方去了，黃明磊的媽則被開除公職，以臨時工的身份去了底下一個連年虧損的三產。」

顏卿皺眉，「那，黃明磊還讀的起私立住宿學校？」

九年義務教育，住宿費、伙食費等各項學雜費可不是『國家義務』。

「黃明磊的爸在夜市開了家小飯館，送黃明磊去寄宿學校的經濟能力還是有的。這對夫妻對外稱晚上大人都忙，根本顧不上孩子，所以才讓孩子讀寄宿學校，但其實，應該是不想讓孩子看到他倆三天兩頭摔鍋砸碗的吵架。」

想起剛才毛毛蟲的話，顏卿搖頭嘆氣，有吵架的功夫，關心關心孩子在學校的實際狀況多好？

「對了，關於這次火災，讓公關部的人想辦法暗地裡控一下屏，盡量不動聲色的引開民眾注意力。」

伊萬在電話那頭直乍舌，「要不要這樣啊？咱現在連新聞部該幹的活都幹了，又出錢又出力還不討好，我都快被我自己給感動哭了。」

「現在的輿論對常校長很不利。常校長一大早就來找我了。」

「難不成，他是？」

「對。他是。」

伊萬深吸一口氣，「行了，我知道了。」

說話間，前方已見市局辦公樓。

顏卿那輛極具標誌性的高爾夫剛一出現在路口，原本看似平靜的市局大門附近，立刻如雨後春筍般的冒出一個個舉著照相機，扛著攝像機的人影。

真不知道之前這些人都藏哪兒了？地下水道麼？

自知躲不過，顏卿索性在大門口把車停了下來。

「請問您來市局有什麼事？」

「和剛才進去的死者家屬有關係麼？」

「死者里有顏氏員工的孩子麼？」

「失火大樓是顏氏下屬公司建的麼？」

「與你收養的孩子有關麼？」

呃……

這發達的聯想力，讓人不佩服都不行。

顏卿大大方方環視四周，微微一笑，略帶點靦腆，「確實與早上剛剛發生的火災有關。我順路過來問問，有什麼可以為失去孩子的家庭做的。」

就在大家紛紛點贊之際，一個尖厲的女聲突兀的響起，「你不覺得這時候蹭火災熱度是在吃人血饅頭？」

顏卿看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收起笑容，「首先，我們顏氏不需要蹭任何熱度，我們顏氏人的精神就是熱度的保證。其次，如果有人為了蹭熱度而做善事，我個人認為，總比去做惡事或者袖手旁觀的好。」

話音剛落，剛才提問的女人突然身子側歪，『啊』的一聲倒在旁邊的垃圾筒上，「誰，誰推我？給老娘站出來，」

正亂著，霍星雲的聲音自左後方響起，「不知道市局門口不能停車，不能聚眾麼？你，你，還有你，都哪個媒體的？把記者證拿出來。」

還沒等眾記者提出抗議，他又扭臉看向顏卿，「還有你，大門口墨跡個什麼？拍電影呢？」

韓冬暗暗翹起大拇指，有種！

立刻有記者替顏卿不忿道，「你知道他是誰麼？他可是做了許多慈善的顏氏總裁。你那麼牛，你為老百姓做了什麼好事？」

霍星雲心中暗懟，把你們偉大的總裁大人每晚都伺候的很舒服，算不算好事？

「就是，說話這麼難聽，不就仗著自己披了張皮麼？」

「案子破不了，壞人抓不住，就知道拿老百姓撒氣。」

霍星雲氣得雙眼微眯，有火不能發，憋屈。

幸好顏卿及時出面解圍，就見他撲棱著卡姿蘭大眼睛，沖圍觀記者揮手，「各位，咱們在這裡確實有礙觀瞻，也會影響到警察們的正常工作。我先進去啦，後續有需要的話，我會告訴大家的。」

瞧瞧，這才是種花家兒女應有的素質。

對比之下，霍星雲收到的白眼更多了。

段子凡推開接待室玻璃門時，正好對上錢鑫父母含淚的紅腫的雙眼。

段子凡為他們一人遞上一瓶礦泉水，「知道警方為什麼要對孩子進行屍檢麼？」

頓了頓，錢鑫父母才一起輕輕點了點頭，錢鑫爸爸沙啞著喉嚨，「剛才法醫來提取我們唾液時，跟我們說了。警察同志，有什麼問的，你儘管問吧，只要能抓住那個兇手，要我傾家蕩產都沒有問題。」

「如果，我是說如果，」段子凡的語速緩慢，語調不高，一字一句卻扎入人心，「如果兇手縱火是為了報復你們家長，你們好好想想，有沒有曾經得罪過什麼人？不一定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很多年以前的，也有可能。」

錢鑫父母死死攥著手中的礦泉水瓶，凝眉想了半天，又互相瞅了兩眼，錢鑫爸爸這才再次開口，「我在工商所就是個普通職員，就算我想遭人恨，恐怕都沒那個機會和資本。我們夫妻倆這麼多年，鄰里之間都沒紅過臉。」

「那，孩子平時會回來跟你們說學校里的事麼？」

夫妻倆再次對視一眼。

能看出，他倆藏著什麼事沒有說。

段子凡手指輕叩桌面，「你們說，錢鑫如果有機會對你們說最後一句話，他會說什麼？會不會讓爸爸媽媽替他報仇？」

錢鑫媽媽痛哭出聲，「他年前問我們能不能換個學校。他說，陳立辰總逼著他做壞事。可憐我家小鑫啊，前兒去學校報到的時候，我還提出過換宿舍的事情，管宿舍的老師答應我等人來齊後統一調整，我還安慰小鑫先忍個幾天，我，嗚嗚嗚……」

錢鑫爸爸撫著老婆的背，也雙眼含淚的看向段子凡，「我們也是才知道，那所學校風氣很差，這次事情，校方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要說兇手恨的是家長，那這裡最遭人恨的，就是陳立辰他爸！什麼樣的爹養了什麼樣的兒子，老子兒子都橫的像混黑社會的！學校老師卻根本不管！」

錢鑫媽媽抬起頭，淚水漣漣的雙眼中，是熊熊燃燒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