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磊他爸醒來時，入眼一片雪白。

他愣愣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天花板，許久，一滴淚自眼角緩緩滑下。

他動了動胳膊，隨著手腕的轉動，傳來手銬與鐵柵欄之間刺耳的摩擦聲。

「你醒了？」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房間里還有其他的人。

一個一身黑衣的美貌男子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你是，警察？」

這麼好看的人做警察，是警方為了提升『投案自首率』的重要舉措麼？

「我是顏卿。」

顏什麼？

隨即，他的瞳孔猛然收縮，姓顏，一身黑衣，年輕，長相堪比明星……

「你，你是顏氏的總裁？」

確定來人身份後，黃明磊他爸更是一頭霧水，顏氏總裁找自己這個階下囚能有什麼事？

「我是為了黃明磊的事情而來。」

一聽事關自己兒子，黃明磊他爸再也無法淡定，顫聲問，「磊磊，磊磊呢？他怎麼了？他是不是在學校里惹您家孩子不高興了？求您，求您高抬貴手，放過這個苦命的孩子吧。求您，」

顏卿相信，如果不是被束縛在病床上，他現在一定會為了兒子，卑微的跪下來祈求自己。

「他沒事。他被照顧的很好。」顏卿連忙上前半步安慰道，「他很乖，我來時，正幫我哄我小兒子畫畫呢。」

聞言，黃明磊他爸的身體放鬆下來，心頭疑惑更甚，「你是幫警方勸我自首的？」

顏卿搖了搖頭，「要不要主動交代罪行，是你的事情。而且我相信，就算你什麼都不說，市局刑偵隊的刑警們也有辦法找出你犯罪的證據來。」

見黃明磊他爸低垂下眼皮，顏卿繼續道，「我是來談黃明磊的事情。你有沒有為他的將來做過打算？你準備把他託付給誰？」

同時，隔壁的監控室內，黃明磊他爸的微表情被不同角度的，同時放大在幾個熒幕之上。

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推了推金絲邊眼鏡，「 從目前來看，這個人的神志是清醒的。具備正常人應有的邏輯思維反應。」

段子凡微微點了點頭，虛點著熒幕分析，「他在聽了這句話後，眼角迅速抽搐了兩下。很顯然，小顏的問題擊中了他的軟肋。」

說話間，就見黃明磊的父親哭了起來。

顏卿卻依然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雖然你和你太太家裡老人都健在，可你自己心裡一定十釐清楚，無論讓黃明磊回到哪家老人身邊，黃明磊的這輩子都基本沒什麼指望了，對麼？」

黃明磊他爸沒有回答，哭聲卻越來越大。

隔壁精神科的主治大夫有些擔憂地搖頭道，「唉，太直接了，太直接了。這樣刺激病人的話，很有可能會引發病人病發的。」

霍星雲微微一笑，「放心吧，小顏心裡有數。」

果然，顏卿接下來的一句話，迅速將黃明磊他爸狂躁的情緒壓制了下去。

「我可以資助黃明磊留在樺都繼續讀書，直至大學畢業。如果他有那個能力，讀研讀博出國留學，顏氏照樣會一路支持到底。」

黃明磊他爸抬起唯一自由的一隻手擦擦眼淚，不相信自己耳朵般的，可憐巴巴的看著顏卿。

「只不過，他畢業後，必須入我顏氏累計工作滿二十年。二十年後，是去是留，隨他的意。但在顏氏工作的這二十年裡，他只能享受同等職位薪資的80%，也就是說，別人拿1000，他只能拿800，其他福利待遇照常，你，同意麼？如果同意的話，我的律師會擬一份合同出來，請你這個監護人在上面簽字。」

黃明磊他爸明顯懵了，顫抖著嘴唇問顏卿，「為，為什麼？」

「不為什麼，」顏卿聳聳肩膀，「可能是因為，當我聽說，整個班級里的孩子都只為他一個人掉過眼淚後，就心軟了吧。我不想讓他就這麼廢了，不想讓他拿自己的一生，去給不值得的人陪葬。」

聽完顏卿的最後一句話，黃明磊他爸全身放鬆的癱軟在床上，「顏總，您的大恩大德，我黃江，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您。等會兒您如果能碰見警察，請您幫我帶個話，人全是我殺的，那把火，也是我放的。我願意交代一切。趁我，還清醒的時候。」

然而，等顏卿離開後不久，黃明磊他爸黃江，就又犯了病。

大喊大叫著要殺人，搞得前來押解他的兩個小警察很是莫名。

難不成，他們倆長得很像黃明磊他爸的仇人？

明明剛才面對顏卿的時候，表現的那麼正常。

這世界還能不能行了？連精神病人也學會了看臉？給長相平庸的男人們一條活路，真的有那麼難嗎？

最終，黃江還是在警察的一記手刀下，恢復了平靜。

段子凡看向精神病科主治大夫，就見他推推眼鏡，語氣平淡的解釋道，「從病人目前反應來看，具備被害妄想，發病急等這些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的臨床表現。」

「急性？呃，那個，有可能是裝的麼？」

主治大夫嘆了口氣，「判斷患者是否得了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主要是依靠病史採集、精神檢查和軀體檢查。看似簡單，診斷起來卻並不容易，情緒的多變是該病的重要癥狀之一。隨著妄想的起落，患者的情緒從恐懼到茫然，也有焦慮或激越，這些情緒會在短時間內交替出現。」

刑偵隊眾人齊刷刷沖他眨巴著眼睛，很顯然，有聽沒懂。

「就算沒病，長時間被注射抗精神類藥物，也會變成精神病的。」

門口傳來顏卿淡淡的語調。

主治大夫涵養極好地推推眼鏡，「間歇性神經病病情升級非常快，而且，基本可以排除完全康復的可能性。目前有患者家屬或者大夫所謂的治好，只是用藥之後能夠保持正常生活，一定程度上延長病的時間，或者降低患者發病時的傷害能力而已。」

他把『用藥之後』四個字咬的頗重。

唯恐人大夫不高興，霍星雲趕緊大大咧咧的擺手打圓場，「沒事，就算是間歇性精神病，他殺那四個孩子的時候，肯定是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之下，該他受得刑罰，一樣都免不了。」

誰知，他的好心完全落空。

就見主治大夫和顏卿一起走向對方，雙手緊緊相握。

「竇叔叔。」

「小顏。」

倆人沒繼續交流，一切盡在不言中。

就在此時，邱小米連呼帶喘的跑了過來，不管不顧的大聲喊道，「頭兒，副隊，爛尾樓里又發現一具女屍，初步判定，就是黃明磊他媽。」

再次面對屍體，邱小米的表現，比上次進步許多。

哪怕穆青故意以同為女性的名義，請她幫忙剝離屍體身上的衣物，她也咬著牙完成了。

段子凡暗暗點頭，不錯，晚上必須給她加個雞腿。

「雖然身上有好幾處刀傷，但都不是致命傷，她的真正死因，應該是流血過多。」

「能看出來是什麼兇器麼？」

「切面光滑平整，刀口長而直，但不夠深入，很明顯，就是普通的那種中式菜刀。」穆青翻過死者的頸部，「頸部有數道平行的淺痕，死者生前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威脅過。」

「能推算出來死者的死亡時間麼？」

「從屍僵程度來看，死者死亡肯定已超過48小時。但具體的，還有待進一步的解剖。」

話落，穆青舉起寒光閃閃的解剖刀，惡作劇般將割開死者腹腔的動作放得十分緩慢。

他注意到，邱小米的面部表情十分僵硬，但卻堅持著，讓自己的視線始終追隨在他的解剖刀上。

無趣！

穆青不耐煩的一揮手，「全出去！都在我這兒杵著幹嘛？就算局裡打算撤銷刑偵隊，你們現拜入我的門下也晚了。」

等霍星雲回到辦公室時，顏卿帶著兩個孩子已經離開了。

他沒把黃明磊帶回家，而是帶去了星辰大酒店的客房裡。

「黃明磊，我今天，見到了你的爸爸。」

聞言，黃明磊臉色刷的變白，十指緊緊攪動在一起，條件反射般，再次把雙唇抿的緊緊的。

「我和你爸爸說好了，我支助你讀書，但是，你畢業後要到我的公司工作二十年。你說，你是想回原來的學校讀書，還是重新換所國小？」

黃明磊的雙唇鬆動開來，但還是一言不發。

「學費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如果你回原來的學校，正好小溪的哥哥也剛進你們班讀書，你們還能搭個伴。」

黃明磊立刻扭頭看小溪，只見小溪聽到『哥哥』兩字後，立刻抬起頭來，握緊小拳頭，「嗯，哥哥，哥哥。」

「而且，我相信你們班裡的同學，也不會歧視你的。」

終於，黃明磊開口了，「我爸爸，他，他好麼？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現在還不行。你爸爸是犯罪嫌疑人，目前這個階段，你們不能見面。這時規定，以防家屬只見串供。我說的，你能聽懂麼？」

黃明磊點點頭，「那我，什麼時候能見到爸爸？」

「你爸爸已經答應交代罪行。等案子審定之後，你就能去探望你的爸爸了。如果大夫確定你爸爸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的話，法院應該會考慮從輕處罰。但畢竟死了那麼多人，再怎麼從輕，也頂多是個死緩。」

聽他說的如此直白，黃明磊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顏卿眉頭微微一皺，「哭什麼哭？你還是不是個男子漢？別一天到晚總覺得自己年齡小，自己是個弱者，自己合該受到人家的保護！你怎麼不想想，如果你當初再勇敢一點，你真的拿那個陳立辰一點辦法都沒有麼？你爸爸變成這樣，有沒有你的責任？他要撐起一個家，拚命賺錢之餘還要擔心你在學校里有沒有受人欺負。你有沒有想過，你一次次無能的哭泣，讓他的精神壓力有多大？你知不知道他在承受著怎樣的精神折磨？」

黃明磊猛地抬起頭來，充滿淚水的雙眼惡狠狠地瞪著顏卿，「我知道！可是，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有回家哭過，從來都沒有。而且，是我殺了他們，是我！是我！我在飲水機里放了毒藥，我把他們都毒死了，爸爸是為了掩護我才放得那把火。」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