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白卿攬的戲音被晚風裹挾著在水面上蔓延，他的戲袍上花紋繁複交錯，他的髮絲間珠翠叮噹作響。他眼波微轉，隻身站在戲台上，眉目間滿是人間情愁。

長長的水袖被抖開，在風中上下浮動，白卿攬的目光在水天交際處徘徊，紅塵往事在他的瞳孔深處翻騰，清明的六道摻和在他的唱腔里緩緩流淌。

曲畢，他收起水袖，照常謝過觀眾。不卑不亢，不驕不躁，無關乎台下坐著尋常觀眾還是京城高官。待到掌聲減弱，他小步快走，就此離開戲台。

羅佐倫在幕後替他掀開簾子，兩人肩並肩朝著之前用來化妝的房間走去。

羅佐倫毫不在意地正對著晚風裡打哈欠。打完哈欠，他問：「白安，你剛剛唱得是什麼？」

白卿攬道：「《春江花月夜》」

羅佐倫道：「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白卿攬道：「《春江花月夜》是七言古詩，其間用詞自然要比《穆桂英掛帥》精簡得多。除此之外，《春江花月夜》重於寫美景中虛幻的情感，《穆桂英掛帥》則重於歷史敘事。」

羅佐倫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道：「我還是喜歡《穆桂英掛帥》。」

白卿攬道：「你還真是個只會聽故事的大老粗，一點都參透不了《春江花月夜》的盛世美景。」

羅佐倫「嘿嘿」一笑，道：「大老粗怎麼了，你不是也得靠本大爺我這樣的大老粗保護…」

白卿攬移開目光，望著水面上的泠泠月光，他輕輕說：「我也喜歡《穆桂英掛帥》。」

晚風吹散了白卿攬的話語，羅佐倫沒有聽清，也沒多問。他們只是安靜地並肩行走，新月的淺淺光暈落在他們身上。

走到一半時，白卿攬問：「羅佐倫，你知道『千古絕唱』這個詞嗎？」

羅佐倫想了想，道：「就是唱戲唱得很好，別人都比不上他的意思？」

白卿攬輕輕一笑，搖頭道：「『千古絕唱』說得不是唱戲。」

他背誦道：「所謂水中鹽味，可取不可得，是為千古絕唱，當與古文遠垂不朽者也。」

羅佐倫一撇嘴，不屑地說道：「這文縐縐的，說得又是個啥玩意兒？」

白卿攬耐心解釋道：「這『千古絕唱』說得是：世間少有的絕妙佳作。」

羅佐倫聽得雲里霧裡，他毫無興趣並且敷衍地「嗯」了一聲。隔了一會兒，他問道：「白安，你突然和我提這個做什麼？」

白卿攬道：「你不喜歡的《春江花月夜》就是千古絕唱。」

羅佐倫聳聳肩，滿臉無所謂地說道：「管他是不是什麼勞子的千古絕唱，反正本大爺我喜歡的就是喜歡，不喜歡的就是不喜歡。」

白卿攬道：「你敢愛敢恨，敢於言表。今晚在醉仙樓，我得敬你一杯。」

羅佐倫對著他虛虛抱了個拳，調侃道：「有酒有肉有知己，是大爺我賺到了。」

……

其實他們原本絕不會是同道之人。

一個在暖黃的燈光下咿呀咿呀唱著他人的愛恨情仇，一個在瀰漫的血氣中手持利刃剝奪他人的性命。

白卿攬安靜、和諧而病態。

羅佐倫圓滑、囂張而厭世。

但世界是如此神奇，無論多麼不同的人都會有微小的相似。

大致是他們的內心足夠側重真實，所以他們能夠如此意外的相似。

也正是因為如此，比起『上元佳節，明月橋邊，邂逅名門閨秀的人鬼情未了』，還是『巾幗不讓鬚眉的真實豪情』更能打動他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