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俞寧醒來的時候，以為會像以前每一次宿醉一樣，頭痛欲裂，苦不堪言。

這次卻沒有，雖然還是頭痛，但比起以前的疼痛程度，現在的頭疼根本不值一提。

他坐起來，左右張望了一下，是睡在沙發沒錯。

只要應酬喝多了，隔天要麼是在沙發上凍醒，要麼就是在廁所的馬桶旁臭醒。

而現在他在暖暖的被窩裡醒來，渾身幹爽。

他掀開被子一看，套著睡袍的下半身穿著皺巴巴西褲，雖然有些滑稽，但總比穿著一身酒氣的臟衣服睡一宿強。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的傑作，這屋就他跟賀熹兩個人。

昨晚，他喝高了，請了代駕好像在路邊看見了賀熹，但沒有管他。

留了門，然後他就昏昏沉沉的好像看見一個很久沒見的人回來了，真是太久了，久到他幾乎忘了那個人。

突然見到，喚醒了他多年的思念，情不自禁的就……

叮咚～

猝然響起的門鈴聲，打斷了俞寧的回想。

他看了下時間，上午十點十幾分，誰會在這個時間過來找他？

把被子一卷扔進房裡，他疑惑的踹著拖鞋去開門。

「俞先生。」

可不嘛，能在他家門口還管叫他俞先生的，恐怕也就只有賀熹了。

他以為賀熹上班去了，可現在，賀熹手裡拎著幾袋食材，擺明了是去逛菜市場回來了。

「你這是要做飯？！」他說這話的語氣不是很好。

房子里的廚房一直就是個擺設，根本沒有使用過，主要是因為他不喜歡油煙味，在家吃的話也都是叫外賣。

賀熹一個月有四天假，到了月底連休四天，所以從今天算起，他有四天的假期。

這是在俞寧家的第一個假期，也是最後一個假期，他想無論如何也要感謝俞寧這些日子的收留，為了表示感謝，就想著給俞寧做頓飯。

但他沒想到俞寧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立在門口，十分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俞先生，我今天休息，就想……」

賀熹說這話的時候，拎著的其中一個袋子里，有活物蹦躂了幾下，吸引了倆人的注意。

「那是什麼？」

「河蝦。」

「你什麼時候出去的？」

「八點多。」

這附近只有大型商場，不會有賣河蝦的地方。

俞寧看了看他手裡那五顏六色的塑料袋，早該想到他去了什麼地方。

「進來。」這於心不忍的感覺還真不容易忽視。

雖然俞寧讓他進屋，他卻不知道食材該不該拿進去。

「那這些？」

俞寧一把把人從門口拉進來，順手把門關了，他邊往客廳走，邊說「廚房的東西是年前我媽買了放那的，你看看要是還能用，你就用，要不能用那我也沒辦法。」

這麼說，就是同意他在廚房做飯的意思。

賀熹一個勁的點頭「謝謝俞先生。」

俞寧回頭看他換了鞋，加快腳步往廚房走，不知怎麼的，那快速移動的背影，還覺得挺順眼。

「賀熹……」

「嗯，怎麼了俞先生？」

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俞寧終於看見了賀熹的眼睛，用暗淡無光這個詞來形容，再貼切不過了。

為什麼呢？

賀延說他才十九歲，可那雙眼睛怎麼也不像青春年華，充滿朝氣的眼睛。

俞寧已經忘記剛才為什麼叫住他了，只能隨口說了句「我口味很挑剔。」

他又把頭低了下去，那雙暗沉的眼睛，重新隱匿在了略長的劉海之下。

「好。」

好？好什麼？

這完全就是答非所問，牛頭不對馬嘴。

俞寧無話可說，回卧室洗漱去了。

賀熹進了廚房忙，看了一下，不論是鍋碗瓢盆，還是醬油調料，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

確定東西都可以用，他就開始忙活。

對於做飯這件事，他從很小就會，以前做飯只是為了填飽肚子，從不講究什麼菜品。

而廚藝磨鍊到了現在，再加上一點天賦，他不管什麼菜色都能信手拈來，菜品也都很好。

賀延兩年前還想讓他去考個廚師證，但他當時還比較自閉，這事就耽擱了。

所以，當俞寧聞著香味，從卧室出來，看到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湯，擺了一桌的時候，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糖醋裡脊，油燜河蝦，可樂雞翅，彩椒肉絲，蒜香芥蘭，平菇三鮮湯。

簡直難以置信，這樣一桌菜，賀熹只用了四十幾分鐘就做好了。

他禁不住美食的誘惑，咽著口水在餐桌坐下，用力的吸了口氣，食物的香味充斥著整個鼻腔，令他食慾大開。

賀熹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米飯和一雙筷子，放到他面前「俞先生，吃飯。」

他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加了一塊糖醋裡脊，酸甜可口，香酥里嫩。

夾起一隻油燜河蝦，口味鹹香微甜，吃過後口齒留香，令人回味。

他吃了一會兒才發現賀熹一直站在那，左手指搓著右手拇指指腹，似乎是緊張。

他想起剛才說的那句：我口味很挑剔。

「很好吃！」他說。

「嗯。」

廚藝得到肯定，也就單單一個嗯字，不驚不喜。

但他看見賀熹因為緊張而揉搓的手，放在了兩側。

然後賀熹就離開餐桌進了廚房，他一開始以為賀熹是進去盛飯，直到過了好幾分鐘後，賀熹還沒出來，他就坐不住了。

廚房到客廳，也就幾步路而已，怎麼能去那麼久？

俞寧又覺得專門進去找人莫名其妙，就快速扒完碗里的飯，蹭的一聲站起來拿著空碗，從飯廳繞進廚房。

剛到廚房門口，他就看見賀熹捧著一個碗，靠著灶台，坐在廚房用來墊腳的小板凳上，正夾著翠綠色的芥蘭往嘴裡送。

其實，這隻是賀熹的習慣，他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像這樣獨自一人捧著碗坐在角落吃飯，一直到賀延把他接到身邊為止。

但這個習慣已經長在了心裡，根深蒂固。除了和賀延吃飯，其他時候賀熹都這樣吃飯。

可俞寧不知道，這樣的場景給了他很大的觸動，瞬間百感交集。

「你討厭和我一起吃飯？」

俞寧突然出現，還這樣質問，賀熹驚慌失措的站起來。

「沒有！」

「那你為什麼寧願在這吃，也不願意到飯廳吃？」

「我，我習慣了。」

除了習慣，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俞寧不喜歡他。

「到餐桌上吃飯！」

不容置疑的語氣，賀熹又怎麼敢拒絕，他立刻捧著碗走出廚房。

俞寧努力的平復了一下心情，盛了大半碗飯回到餐桌前坐下。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餐桌上兩人各吃各的，只有筷頭碰撞碗碟，咀嚼食物的聲音。

「你為什麼總是低著頭？」

俞寧終於忍不住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

「習慣了。」

「你的習慣還真是奇特。」

「……對不起。」

「別總道歉行不行，我不愛聽，現在是人人平等的社會，別把我當大爺一樣。」

「……嗯。」

嗯個毛線！俞寧活到現在，二十七年的時光，頭一次見這麼難溝通的人。

可一想起剛才，他又覺得賀熹挺可憐的，怎麼說也是比他小八歲的孩子。

對啊，孩子……這眼前的大孩子，肚子里也有了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俞寧突然有了一些負罪感。

「你肚子……」真要問了，他又不太問得出口。

「很好。」

俞寧有些詫異，剛剛還腹誹別人難溝通，他都沒問出口，賀熹卻已經猜到了。

賀熹回答得很迅速，擺明了不想和他討論這個，他也就只好轉移話題，不去刺激賀熹。

「晚上有空嗎？還吃你做的飯。」俞寧說。

「好……俞先生，如果你喜歡吃，我這幾天都有空，晚飯可以回來吃。」

賀熹的手藝不比中餐館的差，更重要的是不用等位置。

俞寧立刻答應了「好，沒什麼意外的話，七點半左右就能到家。」

「好！」

賀熹這次真的有些受寵若驚了，他嘴角微微上揚了一個幅度，卻因為低著頭俞寧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