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紛紛，行人斷愁，楓葉蕭條，暮色戚戚。

京城一座別苑的長亭里，捲簾下一對少女圍坐在小茶幾邊。氈席左邊坐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女，是華國的慶祀公主，今年剛十五歲，即將要遠嫁到北蠻國，看似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中長劍。

氈席右邊是一個端莊典雅的少女上官蘭絡，出生於書香門第，現在正心煩意亂地烹茶。

正在這餞行一刻，兩人都沒了神。

公主和親本來就是常有的，只是此次慶祀以戴罪之身被天明皇帝無情地批到萬里之外的北荒。慶祀就得奉旨謝恩，即使她不願意離開故土，即使她對京城有無限眷念，又即使她捨不得放下心中久已的愛戀。眼前人正是心上人，慶祀怎能就這樣走了？

慶祀怔怔看著小幾上的茶盞交錯，上官蘭絡纖素的手指有條不紊地燙杯溫壺，不一會兒茶香四溢。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以茶代酒，喝了它，權當我為你送行了。」上官蘭絡低聲說。

慶祀放下劍，強笑地伸出一隻手握住上官蘭絡的手，安慰地說：「就算是最後一次見面，我們也要開開心心的，沒準將來我們還能再見呢。」

「我不開心，永遠也不能開心！」一向端莊的上官蘭絡頓失了往日的從容，哀慟之情溢於言表。

慶祀也被感染，只是一言不發地喝茶，輕輕地說：「今日雖是為我餞行，但我還是想在臨走前看見你以前開心的樣子，永生不忘。」

「說好這輩子一起過，說好此生互不相負，說好我們兩誰也不食言，就算世俗不容，我們可以出家，或者遠走高飛，讓世人找不到我們，若不是你胡作非為，在奉天門毆打國舅，皇上怎會下旨發配你……」

「這不是發配！」

再也說不出話的慶祀又握住劍，繼續說：「父皇深明大義，我等感奉皇恩。這回是我犯了無法饒恕的錯，我應該接受懲罰。」

一提起父皇，慶祀的腦袋就無比清晰，她還有好多好多賬沒有跟朝中佞臣賊子算，真可恨她一介女流，不能光明正大大幹一場，是此生無限遺憾！

她清楚地記得天明皇帝曾對她說過「朕恨慶祀非男兒！」，是呵，滿朝匱腐，外戚當政，三王各自為營，伺機奪位。天明皇帝只是一個空等天明的傀儡皇帝。她痛心疾首，暗暗擠入政黨紛爭，時時俯首在皇上身邊靜觀風雲，可她畢竟年輕氣盛，是個無能的女子，才會衝動地犯下無法彌補的罪行。

上官蘭絡見慶祀神情鬱郁，心中難過，於是說道：「我不怪你，此生得幸與慶祀相遇，能夠知道世上有慶祀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子，我心足矣。」

慶祀撫著劍，眼裡噙著淚，轉過身去，說：「你不後悔我也不後悔。既然如此，你快走吧，別讓人看見，免得又到處傳閑話，對你不好。」

在慶祀眼裡，上官蘭絡仿若天上皎皎明月，突然化身為仙子降臨人世，現在就要天涯相隔，再多看一眼只能徒增悲傷。

此時，上官蘭絡緊閉雙唇，無限愁煩打亂了她的心，眼中盡含惆悵，半開玩笑半說：「慶祀真是多變，剛剛還說對我永生不忘，是不是馬上要見到新郎官，就要趕走舊人了。」

慶祀強忍悲痛，笑道：「我就是要趕你走，我不僅要趕你走，我還要忘了你去愛別人。」

上官蘭絡深深注視著慶祀的背，淚水已悄然垂下，笑道：「慶祀真無情。」

慶祀竟笑了，說：「茶也喝了，辭別的話也說夠了，你現在知道我是個無情之人，那還不快走！」

上官蘭絡默默起身，說：「好好待你的夫君，不要再像以前一樣任性了，就算是公主，也要學會寬仁……」

「好了好了，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就帶你一起嫁過去。」

上官蘭絡輕唾道：「到這時候了，你還要作賤我麼！」

慶祀雖然嘴上毫無德性，可早已哭成淚人，她的鼻涕和淚水全都不爭氣地往外淌，怎麼也止不住。

上官蘭絡早已看著慶祀微微聳動的肩膀，走上前，坐在慶祀身邊，撫上她的肩輕聲軟語安慰道：「慶祀不要太難過了，或許我們以後還會再見的……」

還會再見嗎？慶祀心裡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其實最捨不得離開的就是慶祀自己，有多捨不得，就像現在這樣不停地哭啊哭啊，何時才會累何時才止住。

上官蘭絡何嘗不知道，她的心早已碎了，就像亭外落地的雨，啪地碎了。

就在慶祀閉上眼，心裡彷彿立下決心，突然，她倉促問道：「當我遠嫁後，你是不是也會嫁給別人？」

上官蘭絡低垂黯然失神的眼眸，反問道：「沒了你，我還能做什麼呢？」

「好好好，沒了我，你就是自由的！你和你那些腐儒父兄們都會因此高興，你若嫁入帝王家，你們一家都能共享榮華富貴，比跟我這個被世人唾罵的下賤公主好多了！」

上官蘭絡聽了慶祀一派的氣話，實在難受，她出生於書香門第，哪裡受過這麼赤裸裸地羞辱，竟還是臨別之言，於是說：

「就算慶祀這麼說，我也不會忘記慶祀。」

慶祀破涕笑了，開懷大笑，得所愛之人如此，夫復何求！

「最後再為我舞一次劍吧，慶祀。」

伴隨著亭外綿綿細雨，慶祀執劍起身，當下將所有悲憤都化為揮舞的劍。

劍舞好了，慶祀以劍杵地，登時，劍斷為兩截，恨恨說道：「若有來世，我定要為虎狼之主，斬妖邪除奸惡，守著你，守這天下！」

聲聲精鐵碎裂入耳，上官蘭絡知道，慶祀已將所有恨包括她自己，斬於劍下。從此慶祀不再是從前的慶祀，而是將要離開此地去扮演一個異國男子的賢惠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