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見，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老師，只是個講師，走狗屎運才可能評上副教授的尾巴。

我那點子薪水在這高額的房貸面前宛如杯水車薪，螳臂當車，而我之前這點少得可憐的薪水，智先生都不看在眼裡，水電燃氣物業費都沒有交過。偶爾我過意不去交一次，過幾天他又會加倍地以各種各樣的借口給我轉一筆錢，比如「上繳的工資」，比如「上繳的生活費」，比如「晚上想吃肉」……

借口很隨意，不用的我錢的原因也很直男癌，但這也讓我的虛榮心還有戀愛的那顆愛他的心脹鼓鼓的，開心得不得了。

我不知道智先生的存款有多少，但我知道每個月交的房子和車子上的錢都是我現在工資的兩倍往上。

難不成……以後真的要我「養」？

我期期艾艾，戰戰兢兢，洗完澡後同翻看雜誌的智先生說起這個問題。而他的反應讓我更加不知所措——

「你不關心我辭職，也不關心我為什麼辭職，反而關心房貸？！」

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稀有的外星生物，臉上帶著驚異的表情，有些滑稽，又有些難以言說的失落。

「怎麼……你知道我會辭職？也知道為什麼？」

我湊過去，捏住他的手，靠在他最近瘦了不少肩胛骨都有些凸出到硌人的肩膀上，不去看他的眼睛。

「大概吧……」

我說得含糊其辭，他卻越來越沉默。

過了半晌，他突然捏住我的手，用勁不大，我還是下了一跳。

「你也覺得我活該嗎？」他的聲音里有些我聽不懂的情緒。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好在，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自言自語地說開了。我一如既往擔當著一個傾聽的角色，像個壁花，又像個寵物。

而這個寵物方才居然妄想著、操心著主人家的事了！我自嘲地在心裡暗諷了自己一頓，又笑自己被智先生的辭職一事沖昏了頭腦——辭職後的智先生也沒有走下「神壇」，他還是他，我還是我，有變化，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

我靜靜地當好我的傾聽者，聽他吐槽他的同事，聽他講那位早就看他不爽的尚總聯合人事把他掉到了清閑的崗位。

「我知道這是智總默許的事情，所以我想，也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他的聲音有些落寞，沒有我想像中的不忿，更多的是遺憾和帶著些深意的探究。

我剛想說這是他們的損失，他話鋒一轉，說起了梁拋，說他「假惺惺地過來幫我收拾東西，還說我現在不方便，他幫我把東西搬下樓」！又說他「跟我說些什麼『注意事項』，什麼『好好休息』，什麼『靜養也好』，還有什麼『在家還不必受這個氣』」！

他的話里，梁先生是個趁機落井下石的小人，因為他之前在梁拋懷孕時譏諷過他，現在風水輪流轉，輪到他自己來受這般「折辱」了。

智先生的話裡帶著那種我習慣了的嘲諷，他罵著這個「小人」，罵著辦公室里人的兩幅面孔，罵各種人情冷暖，最後照例的罵那位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人間蒸發了一般的孩子的母親艾小姐。

他說著說著，還有些累了，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不再指桑罵槐，也不再點名道姓。他拉起被子，覺得太累打算先睡一覺了。

「晚安。」我們接了個晚安吻。

·

身邊傳來智先生均勻的呼吸聲，偶爾還有一兩聲小小的呼嚕聲。他睡著了，但我怎麼也睡不著。

我想，那位梁先生應當是真心實意為智先生著想的吧，他看起來並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小人，說的話也中肯。但在那樣一個環境中、那樣一個背景下，智先生會誤會那些分明是寬慰和勸解的話是一番奚落也不足為奇了。

但我想，智先生理解的一定不是梁拋先生的本意。而他說的那些關心的話，並不是假惺惺，而是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關心吧。

我睜著眼睛看天花板，發愁以後怎麼辦。想明天想後天，想智先生肚子里的孩子，想養孩子需要的金錢，想智先生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工作，想我們的經濟壓力，想我不著調的生活節奏，想高額的房貸和高水準品質的現在的生活質量，以及保障這樣的生活所需要的費用，還有我那點可憐巴巴還經常被佔用的試驗金額，想那幾個只想著偷懶的研究所，想總給我找事幹的系主任，想怎麼也評不上的副教授……

想明天，想後天，想我和智先生的未來。

我的手突然被握住，指縫間插入了另一雙寬厚溫暖的手。

「快睡吧，別想了。」

帶著朦朧睡意的沙啞聲音從我耳畔響起。

「晚安。」

我笑了笑，「晚安。」

睡覺吧，何必想那麼多呢？畢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