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梨醒來時房外笑聲滿屋，不時有周琴棋嬉鬧討繞的笑聲，惺忪的眼落在雪白床單上整個人獃獃的，直到周蓮妹悄悄的進來才將視線放到她身上。

「梨子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付梨眨著眼，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剛剛周姨的表情有些奇怪，就像是沒想到她醒了一樣。

是她看錯了嗎？

「我沒事，謝謝周姨。」付梨搖頭道。

是她看錯了吧，耳邊好似還迴響著她尖銳的嘶喊聲，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多久呢。付梨垂下眼眸，眼底的幽光一閃而過。

「這時間一晃眼就過了，有些事在阿姨心裡壓了很久，阿姨今天也沒別的事，就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周蓮妹尋了位置坐下，付梨這才發現記憶中那個雖老態卻精神奕奕的婦人此時竟也雙鬢如霜，那背都佝僂了不少。

周蓮妹勾著笑將她困惑的表情收入眼中，還不等她說話付梨已經走到她身邊笑問道：「周姨你不會要跟我說你是我媽吧？像什麼因為不得意的原因或者是家裡人不同意分手後等等原因才將我送到孤兒院，然後我意外出現你發現我就是當年的小孩什麼的，這種狗血套路，電視劇現在都不這樣演了。」

噗嗤一聲周蓮妹笑出聲來，滿目滄桑的手放在付梨手上道：「你媽，你這孩子怎麼會這樣想呢？」

付梨打著哈欠，還不等她心落下又聽周蓮妹說：「其實也說起來也不算沒關係，大體的過程還是那麼狗血，當然了阿姨也不是你親生母親。」

「我和你媽媽是最好的姐妹，後來你媽媽嫁給了你爸爸去了Y省，我們雖然離得遠了但是聯繫從來沒斷過，二十幾年前我突然接到你媽媽的電話，說你父親出事了我連夜坐車去了Y省，誰曾想我前腳到Y省還來不及問你媽媽發生什麼事，你媽媽也出了車禍。」

「除了將你託付給我之外，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這樣我拿了兩萬賠償金帶著你回到蘇杭縣。我跟你周叔叔將你拉扯到兩歲時有了琴琴，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可這厄運接從而來，先是琴琴的爺爺上山摔斷了腿，人活著但之後就只能在床上離不開人，接著她奶奶去給我們送飯路上被人撞人不說，司機還跑了。」

「噩耗一個接一個，我們連你父母的賠償金都用了，她奶奶還是沒熬過去了，剩下癱瘓的老父親和懵懂的你，當時還在孕期的我真的快瘋掉了，你周叔為了養活家裡外出打工，好不容易熬到琴琴出生，這月子還沒出她爺爺倒是先走，你周叔得知消息精神恍惚從工地上踩空摔了下來，當場走了。」

「我帶著琴琴又要帶著你，就想著將你送到孤兒院先呆一段時間，等我去領了遺體，辦了喪屍，處理好家裡的事情再去接你回來，誰知道前後不過三五個月的光景我就找不到你了，孤兒院關了，裡面的孩子都被送走了，我不知道你在哪裡……」

周蓮妹哭的啞了嗓子，她佝僂的背越發彎曲起來，她雙鬢白髮在燈光下閃爍著光芒。

「我背著琴琴，上孤兒院找你，我真的找你了……可是我找不到，我不知道你在哪裡，省內省外但凡有一點消息的地方我都去了。孤兒院一個接著一個的找，可是我找不到你，我怎麼都找不到，我閉上眼睛就看到你受了委屈，就看到你媽媽問我為什麼，是我對不起你媽媽的囑託，是我辜負了你媽媽的信任……」

「當初我一眼就認出你了，你長的和你媽媽一模一樣，都那麼乖，那麼懂事，如果不是我，你不會受這些苦，你會和琴琴一樣被我呵護長大，你會有更廣闊的天地，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梨子……」

周蓮妹突然屈身跪了下去，付梨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將人攙扶起來，那緊抿的唇瓣泄露了她的複雜思緒。

怨嗎？她怨過的，在她很小的時候，她被院長教訓了一頓只是因為她想畫畫，多拿了張白紙，她就怨過那生而不養的父母。

恨嗎？她恨過的，在她被人一次次搶走食物，一次次餓肚子，一次次在寒冬瑟瑟發抖時她就恨過，恨那些欺負她的人，恨拋棄她的人。

可就算這樣，她還是渴望被愛，被珍惜。

她想像周琴棋那樣擁有一個不離不棄的母親，也想像被領養走以後得到疼愛的其他人。

還記得得知自己被領養時，她幻想著母親慈愛溫柔，父親高大威嚴，雖然養父母和自己想像的有些出入可是他們看自己的眼神是那麼疼惜愛護，漸漸的她成了他們的小公主，可以學自己最喜歡的畫畫，可以跟他們一起出去玩，可以撒嬌，可以被誇獎，可以……被擁抱。

後來呢……假的就是假的，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她還是沒人要的可憐蟲。

現在突然有人告訴她，你不是被拋棄的，只是不小心弄丟了。

她能信嗎？

不，她不信的。

你瞧，你付出了那麼多的信任，那麼多的真誠，你相信每一個對你好的人，可結果呢？

對你好的導師取了你的畫作，名利雙收；蘇玫為了一己私利欺騙你的感情，心滿意足的嫁入豪門，借腹生子；養父母為了一百萬毫無負擔的下藥，簽字賣了你；小時候還粘著你姐姐姐姐叫喚的養弟弟，最後也為了別人手縫裡的蠅頭小利將你送到仇人面前任人宰割，你以為的救命恩人竟然也是為了自己家人將你送進孤兒院。

原諒嗎？

不，她不會的。

恨嗎？

不，她不恨。

因為不值得。

她，付梨除了自己早就已經一無所有了。

所以為什麼要害怕？她，早就是鋼筋鐵骨有什麼好害怕。

只是，為什麼……

心，還是那麼難受？

付梨用力眨著眼，為什麼面前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是誰在喊她？

「梨子，梨子……你不要嚇阿姨。琴琴，琴琴……快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