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那是一種鑽入骨髓，再慢慢從骨髓中蔓延開來，如病毒般擴散至全身的恨，那麼沉重的恨意，讓他的呼吸急促著，手心中緊緊握著的瓷碗碎片，讓被割破的掌心漸漸浸出血來，一滴一滴，從指縫中落在腳下冰冷的石板上，他卻感覺不到掌心的疼。

他抬起左手的手腕，看著那些墨綠色的血管，毫不猶豫的用手中的碎片狠狠的割了下去，一下又一下，直至血肉模糊，鮮血淋漓不止，垂下雙手，他邁開腿，一步一步走入一個溫熱的水池中，手腕接觸到水面的剎那，鮮血染紅的池水隨著漣漪一圈圈泛濫開來。

「我恨你，我恨你……」他的口中喃喃囈語著，彷彿停不下來的詛咒一般，淚水靜靜的從眼眶中湧出，濕了臉，落入殷紅的池水中……

猛地睜開雙眼，他面前的矮桌上，依然放著喝到一半的雪梨花茶，他的膝間仍然放著一本翻開沒幾頁的書，他的鼻間依然是淡淡的檀香味沁人心脾，只是，他抬起手指，擦拭了一下臉頰，只是之前的夢境似乎太過真實，以至於現實里的他也會流下眼淚。

他微微搖頭，嘲笑著自己過於發達的淚腺，將膝間的書放回到面前的矮桌上，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這裡是他在去「love city」的路上時，偶爾看到的一家新開的書咖，中式的主題，和這條快節奏的商業街顯得格格不入，大門口掛著的燈籠居然亮著青色的光。

抬起手腕看了看錶，時間差不多，他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這個位於書咖最裡面的雅座確實很安靜，周圍的牆壁都由書架組成，確實會讓人忍不住想安靜的看一會書，可惜，最近的狀態似乎過於疲憊，他居然在這麼幽靜的地方打起了盹，也許下次，可以約著夜紫燮來這裡好好的喝一杯咖啡，放鬆一下。

看著他從雅座里走出來，穿著深藍色中式長袍的男服務員朝他微微低頭行禮，然後轉身去照顧別的顧客，這裡的服務態度不卑不亢，還真讓人覺得有些與眾不同。

「這位客人，要走了？」忽然從身側響起的男聲讓他不由得停下了步伐，側過頭去，卻只見一個背對著他坐著的男人，那一頭橘色的長髮，若不是沒有聽到之前的聲音，他還真不敢肯定這個人的性別。

「你是在和我說話嗎？」看到背對著他的人沒有再說話，他有些尷尬的詢問著。

「呵呵，算是吧。」男人依然沒有回頭，只是輕笑出聲，回答卻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麼叫算是吧？

「是準備走，和別人約好的時間到了，謝謝款待。」他只能儘快結束這場奇怪的對話。

「您還會再來的，那本書，您還沒看完。」男人說著，居然直接舒服的側躺在了他所坐的長沙發上，「再見。」卻始終沒有與他對視過。

真是個奇怪的人，「再見。」沒有時間多想，他連忙走出了書咖的大門，回頭望，這才發現，青色的燈籠上赫然印著「彼岸」兩個字。

或許是之前的夢境，也或許是書咖中和那個奇怪的人產生的奇怪對話，此刻，他感覺自己邁入「love city」的每一步都那麼沉重，也許是最近為了應付那些同性顧客而讓他產生的痛恨感吧，5年來，他第一次那麼厭惡走入這個他曾經覺得救贖了他的地方。

他走到吧台前，還沒來得及坐下，吧台內的男人便一臉嚴肅的將一張黑色的房卡推到了他的面前，他盯著那張房卡，微微皺起眉，「他來了？」他詢問著。

「嗯。」沒有多餘的回答，布魯只是用力配合著回答點了一下頭。

他深深的呼吸著，希望能平息下此刻心裡莫名的慌亂，好快，從他跟莫尋說想要見那個男人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天的時間，就像是不想給他反悔的時間一般。他抬起手，手指剛剛碰觸到房卡，吧台內的布魯卻再一次按住房卡，阻止他拿起。

他不解的抬起頭望著從不會在臉上表露出任何情緒的人，此刻，他卻看到了眉間的擔憂，「還來得及。」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他明白，但是他不能，他已經無法再忍受這種給身邊的人帶來各種麻煩的日子，此刻他突然想起了當初洛羽的那番話，這場遊戲的主角終於登場了，此刻，他絕對不能逃避。「沒事，放心吧。」他有些牽強的揚起笑，還是堅持從布魯手中拿起了房卡。

他立刻轉身朝電梯間走去，卻迎面撞上了來上班的白棐，他下意識的將房卡緊緊握在手心，看似隨意的走過白棐身邊，他不想節外生枝，「火玉，你去哪？」白棐好奇的在他身後詢問著。

「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他卻頭也沒回的回答著，並加快了走向電梯間的腳步。

當電梯間的門即將關上的剎那，他居然希望能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來阻止這扇門的關閉，夜紫燮，那個忽然特別想念的人，如果此刻那個人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一定會隨他一起離開吧，拋開夜天辰的會面，拋開「love city」的合同，拋開一切他不想面對的煩惱，隨那個人去往任何一個能容得下他們倆在一起的地方。但是，電梯門的關閉、上升、再次打開，一氣呵成，沒有出現任何插曲。

房卡在他手中被握緊，他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電梯，是啊，他怎麼會不明白，夜紫燮不會出現在這裡，因為他的隱瞞。

這是一個特殊的客房，他站在房門前盯著房間號猶豫了片刻，5年的時間，他從未踏入過這個房間，據說從「love city」開業時，就已經被人包了下來，看來，夜天辰就是這個房間的主人。他深吸一口氣，熟練的刷卡、開門，房門在身後被關上，他卻因為眼前，與其他房間不同的裝飾呆在了原地。

這個房間有一個明顯比其他房間縱深要長的房體結構，他的面前是一個與房間同長的水池，寬度約2米左右的水池，水池上方是一座木質的小拱橋，穿過拱橋，對面是垂下的深紫色紗質窗簾，應該有多層，以至於讓他根本無法看清紗簾內的擺設。

「過來。」夜天辰的聲音從讓他看不清的房間那頭傳來，彷彿下達命令一般。

他微微皺眉，卻還是順從的踏上了木質的拱橋，在他走過木橋，伸手想要撩開紗簾的瞬間，一個身影忽然從紗簾內閃了出來，他詫異的對上了一雙漂亮的眸子。

「你……」他面前的洛羽讓他驚訝的找不到任何話語，有些凌亂的襯衣並沒有遮掩住斑斑紅色的齒痕，他當然知道那是怎麼留下的。

「哼。」洛羽似乎並不在意他的驚訝，只是冷哼了一聲從他身邊走過，嘴角掛著笑，他明白，那是一種嘲笑。

他還是撩開了紫色的紗簾，儘管心裡滿是不甘。

他再一次呆在了原地，因為眼前牆面裝滿鏡子的房間里，只有一張寬大的圓床，坐在床邊的人冷冷的看著他，和洛羽的凌亂不同，夜天辰依然一身灰色的西裝，一條深灰色的領帶一絲不苟的系著，就彷彿之前洛羽身上的傷痕，只是他的錯覺一般。

「你想通了？」夜天辰挑起眉望著他，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還真不喜歡這種任人宰割的感覺，「我只是想先聽聽你的條件。」他直視著夜天辰，不讓自己有任何躲閃。

「哈哈哈，」夜天辰雙手撐在身後的床上，仰起頭笑了起來，就彷彿聽見了一個笑話一般，「你還真是不按遊戲的規則來啊，」片刻，他忽然收起笑容，再次望向他的眼神如利刃一般犀利，「這就像一場賭博，我是莊家，牌在我的手上，你只要告訴我大小就好。」

「這不公平。」他反駁著，「你手裡有牌，而我什麼都沒有。」如果這真的是場賭局，那麼他在面對夜天辰的時候就已經輸了，因為不管他如何選擇，他手中都沒有可能翻盤的底牌。

夜天辰卻只是撇了撇嘴，「還算有點腦子，」說著他從床上站起身，「不過那又怎樣？我只需要聽到結果。」

為什麼總覺得這個男人散發著一種危險的氣息，不同於夜紫燮，這種氣息彷彿承載著一種若有似無的恨意，「你究竟想要我怎麼做？」面對這種氣息，他想逃。

夜天辰不慌不忙的朝他走近，「你這麼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為了夜紫燮選擇違約？」那雙緊盯他的眸子彷彿在強迫他必須說出答案。

他仰起頭，繼續回望著走到他面前的男人，「是的。」回答簡單明了。

面前的男人微眯起雙眼，壓抑的氣息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夜天辰從懷中抽出一份合同，那是他5年前簽下的契約，為什麼會在這個人的手裡？「game over，」夜天辰說著，將手中的合同撕的粉碎，「最終，我們倆都是輸家，哈哈哈。」夜天辰放肆的大笑起來，帶著他聽不懂的自嘲。

「什麼意思？」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詢問的聲音小到自己都聽不見。

夜天辰漸漸收起笑，「意思是，我們都輸給了夜紫燮那個臭小子，」夜天辰緊緊鉗制住他的下顎，傳來的痛感讓他忍不住皺起眉，「我們確實在玩一場很大的賭局，而你，只不過是一顆旋轉的骰子，」夜天辰低下頭，靠近他瞪大的雙眼，「而且應該是一顆屬於我的骰子。」

他抬起手，抓住夜天辰的手腕，卻始終無法扯開鉗制住自己的力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望向夜天辰的眼神開始閃爍，他的聲音開始顫抖，他覺得自己也許聽明白了什麼，卻不想去求證對錯。

發現他的逃避，夜天辰冷笑出聲，「你在害怕什麼，火玉，」低下頭的人將聲音湊近他的耳邊，「你是在害怕聽到我說出真相嗎？」同性的氣息讓他不假思索的揚起另一隻握起拳頭的手，想要狠狠的砸在面前這張和夜紫燮酷似的臉上，卻在半空中被夜天辰的手成功的攔截住。

自己現在的模樣，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放開我。」他咬著牙狠狠的說道。

「沒了契約，你已經不再是「love city」的人了，」夜天辰的聲音依然在他耳邊放肆的響起，「我已經放開你咯。」說著，一個溫熱的觸感落在他的頸部，他還來不及反抗，牙齒撕咬皮膚的痛感便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片刻，夜天辰抬起頭，「但是，你讓我輸掉的，就算死都還不清。」

此刻，腦子裡嗡嗡作響，他已經無法去思考解讀面前這個男人說出的每一句話，他只感覺自己的身子只能無力的任人擺布，直到他的臉接觸到床面，頸後，一個力道將他按到在床上，他想用雙手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卻發現根本用不上力氣，雖然這張圓床柔軟著，卻依然壓迫著他的胸腔，讓他感覺到呼吸沉重。

身後的這個男人就是傳說中「love city」真正的主人吧，「既然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了合約，那就放我走！」此刻，他的腦中只有一件事想做，那就是找到夜紫燮，他有很多疑問要去找到那個男人尋求答案。

身後再次響起讓他心顫的笑聲，「你以為合約是什麼？」他的耳邊再次響起夜天辰的聲音，「對我而言，合約不過是證明你們對我有用而已，現在的你既然沒用了，那我想怎麼毀掉，都可以。」

「我不明白，」他微皺起眉，「不是你給了我這個選擇的機會嗎？」如果這次真的要死，那就不必在逃避，至少讓他明白他所看到的，究竟是怎樣的假象。

「啊，用夜紫燮的話說，如果不給你機會，作為骰子，你怎麼會旋轉呢？」他能感覺到夜天辰的手在他頸後逐漸用力，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喘息，「我以為，以莫尋對你的信任，外加上你對同性的厭惡，這場賭局我必勝無疑，結果，還是輸給了那個臭小子，呵，真可笑！」忽然，夜天辰的喘息直接吹向了他的耳尖，他的身體忍不住傳來一陣顫抖，「你知道你讓我輸了什麼嗎？」

面對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卻能感覺到胸口碎裂般的疼痛一點點泛濫開來。

「你讓我輸掉的，是夜家的繼承權，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他無法想像此刻夜天辰臉上猙獰的表情，但那從自己耳邊傳來的聲音能讓他聽的出來，每一個字都咬牙切齒，「這意味著，除了這裡，我將一無所有！」

「呵，」他忍不住苦笑出聲，他無謂去理解夜天辰的痛苦，他也不在乎這個男人失去了什麼東西，他只是嘲笑，嘲笑自己由始至終都只是夜紫燮以小博大的工具罷了，如果他猜的沒錯，洛羽也不過只是夜天辰安排在夜紫燮身邊的眼線而已，很明顯，那個聰明的男人早就看了出來，所以才會利用他甩開洛羽，甚至搬到他的家中，躲避監視，面對如此有城府的男人，他居然天真的以為自己找到了想要一起度過餘生的人，「哈哈哈哈。」他忍不住放肆的大笑出聲，眼淚卻止不住的湧出了眼眶。

聽到他的笑聲，身後的力道反而漸漸鬆開，儘管如此，他卻依然沒有坐起身來，只是趴在床上不停的笑著，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止住自己心口的疼痛，一直到他笑的精疲力盡，整個身子蜷縮在床上，身體的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哭泣，還是因為喘息，片刻，他依然沒有抬起頭看向夜天辰，卻只是淡淡的詢問著，「你想怎麼毀掉我？」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話音剛落，一個帶著刺鼻氣味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很快，他的意識便在一整眩暈中模糊起來，接著是落入無邊的黑暗，就好像一個找不到出口的迷宮夢境。

「你就是個災星！」耳邊響起的聲音充滿了怨恨，但是他卻怎麼也看不見說話的人，「你是個災禍！是個兇手！」這樣的謾罵，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再一次被提起，卻還是讓他的心沉重著，他想要躲藏，卻發現自己本就在一片黑暗之中，早已無處躲藏。

「老師，你相信有些人會有前世的記憶嗎？」熟悉的聲音響起，卻讓他如驚弓之鳥一般全身顫抖起來，「這輩子我一定不會再放手，」閉嘴！閉嘴！他想要阻止這些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發不出聲音，「我愛你。」最後三個字，讓他撕心裂肺般的狂喊起來，但聲音卻淹沒在黑暗中，沒有發出任何響聲。

「唔！」他能感受到自己口中被塞住了東西，根本無法發出聲音，他的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是因為雙眼被蒙住的緣故嗎？他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依然待在夢境中，但身後被反綁住的雙手傳來陣陣疼痛，這似乎在向他證明，他已經從夢境中醒來。

但是這裡是哪？被剝奪了視覺、聲音和行動能力，他只能用耳朵仔細的聽，不遠處應該有個衛生間，因為能聽見從那裡傳來的滴水聲，那是不是也意味著會有窗戶，也許他能找到逃離這裡的出口。很慶幸，他的雙腳並沒有被綁住，他用後背靠著牆壁，一點一點的站起身來，緩緩的朝那個聲音一步一步走去。

忽然響起一陣鐵門開啟的聲音，他有些慌亂的想要衝向水滴聲傳來的方向，卻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他被一雙手緊緊抓住了肩膀，「小傢伙這是要去哪呀？」面前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的空間響起，直接刺入他的耳膜，他驚恐的瞪大雙眼，卻依然只在一片黑暗中，隨即響起的笑聲，讓他的雙腳一陣發軟，也許，也許他還是在夢境里，對！一定是，快醒來！火玉，快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