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面前高大的身影背對著光，光暈修飾著身形的輪廓，線條流暢而柔美，小童抬起頭仰望著正低頭看著他的面容，一把白色的緞面摺扇上，用墨書寫著一個「雲」字，他看不懂書法，但他卻覺得那個字很是好看，就像那張望著他微笑的臉，幹凈的如同行雲流水。「不會說話嗎？」面前的男人彎下身，忽然靠近的臉帶著一絲擔憂，一雙清澈的眼眸盯的小童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小童立刻用力的搖著頭，卻又怕自己的動作無法表達清楚想法，連忙張嘴回答道，「會，會說話，只是，沒名字。」

聽到小童的回答，男人輕輕的鬆了口氣，收起手中的扇子，抬起手揉了揉男孩的短髮，臉上儘是寵溺的笑，「你從何而來？為何沒有名字？說來我聽聽。」

那聲音很是好聽，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不知道從何而來，只知道是被抓來的，沒有家人，所以沒有名字。」從記事起，他便是一個人，靠著好心人給的剩飯剩菜過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生在哪裡，或者要去往哪裡，他每天要做的，就是讓自己活著。直到，遇到一場大屠殺，他從那些四散逃離的人口中得知，這叫做戰爭，強者征服弱者，成為王。

聽完他的回答，男子直起身，「以後，你可以叫我洛雲。」說著，洛雲拉起男孩的手，將他帶到一張桌台前，「吃吧。」桌上是他吩咐侍者準備好的飯菜水果，每一次，他都會從眾多俘虜中挑選一個最年幼的孩子照顧，不為別的，只希望盡自己的所能，讓他們能更晚一點接觸到那些本不應他們承受的傷害，他把這種行為理解為贖罪，只為自己的內心能好過一些。

男孩用力的吞了口唾沫，卻還是努力的剋制著自己想要大快朵頤的想法，抬起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在確認這些都是他可以食用的一般，看到這副表情，洛雲忍不住笑出了聲，「去吃吧，它們都是你的。」

聽到再一次的確認，男孩連忙跪在了桌台前，卻並沒狼吞虎咽的一頓胡吃海喝，而是慢條斯理的開始進餐，洛雲攤開扇子，輕搖著風，忍不住猜測起這個孩子的身世。那張被黑泥遮掩著的髒兮兮的小臉看不出孩子的長相，但輪廓卻秀美可人，那雙無法被遮擋住的雙眼，狹長，眼尾上翹，似乎總是帶著笑意，看起來不過才6、7歲的模樣，但有一種優雅似乎是與身俱來的，想必曾經一定是個名門世家的孩子。

想到這，洛雲禁不住嘆了口氣，在這連年戰亂的時代，任憑你是皇權貴族，還是名門世家，一夜之間便會一無所有，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果不是生在這樣的亂世，這些孩子應該會快樂健康的成長，將來某一天必定是國家的棟樑之才，可現在，他們將要面對的，將是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大人，這裡是哪？」一邊吃著吃著飯的小童抬起眼，帶著疑惑詢問著。

「我不是讓你叫我洛雲嗎。」他卻並不急於回答小童的問題。

「可是，大人看起來是個很有身份的人，」小童放下碗，抬起手背擦了擦嘴，一本正經的看著他，「我不能隨便稱呼大人的名諱，這樣是對大人的不敬。」

洛雲被這小童再一次逗笑了，如果同樣的話語，從一些成年男人的嘴中說出，他可能會覺得是一種恭維，但從這孩子口中說出，卻讓他不得不對這小小年紀的娃兒刮目相看，「叫我洛雲，這是我給你的特權。」這孩子的聰明，將來會讓他少吃很多苦頭。

「嗯，」小童依然認真的點了點頭，「那，洛雲，這裡是哪？」然後再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孌宮，」他的回答，讓他臉上的笑容也變的牽強起來，「位於東靈國都城皇宮中的孌宮。」末了，他不忘把這個坐落的地址說了一遍，每一個字，都彷彿扎入自己的心臟一般。

小童的臉上揚起了笑容，一雙眼睛透著興奮的光芒，「這裡是皇宮？太好了，他們都說皇宮是一個不愁吃不愁穿的地方，那我就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被餓死了，對不對？」

小童的問題讓他一陣語塞，他該如何回答呢？他踱步走到房間的窗邊，看了看幹凈到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耳邊傳來蟬鳴，在他聽來卻有些凄涼，「這裡是一個牢籠，不會餓死，卻也沒有自由。」他轉回身，靠在窗沿上，看著微微皺起眉頭的小童。

「這裡怎麼會是牢籠？有門有窗，想去哪裡都可以呀。」小童嘟噥著嘴回望著他。

他說的似乎對於這個孩子而言過於深奧了，洛雲有些懊惱自己的悵然若失影響到了與這個孩子聊天的深度，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語，還是強行按了下去，有些牢籠，是看不見鎖的。

忽然，兩隻鳥兒落在了打開的窗戶上，吃飽的小童高興的從桌台前站起身，撲到窗邊想要看個真切，鳥兒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的倉皇飛走了，只落下一片羽毛，小童有些失望的伸手接住了羽毛，然後拿在手中，對著陽光細細看著手中的白色羽毛，微微的風讓羽毛的絨毛散亂的飄舞著，「真好看。」小童笑的天真。

洛雲的眼神落在那片羽毛上，是啊，真好看，可惜它卻再也無法飛出這宮闕，「你就叫落羽吧。」他搖著手中的扇子，為身邊小童驅走夏日的炎熱。

「落羽？」小童依然盯著手中的羽毛，似乎並沒有思考太久，立刻便仰起頭朝他高興的笑了起來，「落羽，以後我就叫落羽。」稚嫩的笑聲在房間里快樂的響起，讓他也忍不住一起笑了起來，他是有多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快樂了？已經久到快忘記了吧。

可是，遲早，這孩子會明白，這個牢籠意味著什麼，他能為他做的，只是讓他晚一些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真像。

無憂無慮的時光僅僅3年，落羽開始明白為何洛雲會把這裡稱之為牢籠，一入孌宮，他們最美好的年華便被獻祭在了這裡，當那個穿著龍袍的男人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從那雙充滿慾望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不堪的將來，他害怕，卻無從逃離。

「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這是那個男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一雙大手有力的抓住他纖細的胳膊，他手中托盤裡的果盤因為失去平衡而翻倒，綠色的葡萄滾的滿地都是，面對這個男人的氣息，他連洛雲教給他的禮儀都忘得一幹二凈。

「陛下，一個還沒被調教好的孩子而已，見笑了。」洛雲的身影擋在了他的面前，不動聲色的將他從那隻鉗制住他的大手中解救了出來，「還不快退下。」聽起來帶著不悅的語氣，實際是想讓他趕緊離開這個危險的男人吧。

沒來得及收拾滾落滿地的葡萄，他逃也般的退到了樓梯口，「洛雲可是在偏袒那小童？」身後國王的話語讓他放慢了自己離開的腳步，「原本都是和你一樣，被我飼養起來的寵物，你可不要動了讓我不高興的心思。」那是警告。

「陛下多慮了，」洛雲的話語帶著笑意，「如果不是合適的人選，奴家何苦留在自己身邊，陛下要知道，越是需要時間培養的果實，吃起來才越是甜美。」

「哈哈哈哈，」讓人不寒而慄的笑聲放肆的響起，「希望洛雲不要讓我失望。」

接下來的聲音已不堪入耳，他立刻加快了自己離開的步伐，心裡帶著無法言語的痛苦，他如此信任的人，原來從一開始就只是把他當做國王的玩物來調教，他還以為找到了家人一般的存在，真是可笑。

他怒氣沖沖的朝孌宮的後殿走去，此刻，他只想儘快回到房間，眼淚已經掛在了眼眶，他不想被任何人發現。

「唔。」被他撞個滿懷的人吃痛的悶哼出聲，他也因為過大的力道反彈，趔趄的後退了兩步。

「對不起。」快速的道歉過後，他想繼續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大膽！衝撞了紫鋣殿下，還不快快領罪。」

今天究竟是什麼倒霉的日子，為何這皇宮中最不能得罪的兩個人，都在今天被他前後撞個正著？他有些慌亂的抬眼看著一邊一臉冷漠表情的少年，眼淚終於不受控制的溢出了眼眶。

少年看到他的眼淚，微微簇起了眉，「你走吧。」一臉冷漠的表情，似乎並不想這個只會哭鼻子的娃兒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嗚哇。」但他的委屈，卻再也剋制不住的涌了出來。

少年看著面前哭泣不止的人兒，無奈的嘆了口氣，抽出一個白色的絹帕遞到了他的面前，「如果哭鼻子能解決所有問題，那還要你項上的這顆人頭作甚？」少年的話並沒有讓他完全聽明白，卻神奇的止住了他的哭泣。

他接過絹帕，柔軟的觸感讓他捨不得用來擦拭臉上的淚水，他只是抬起袖子胡亂的朝臉上抹了一把，眼神卻再也離不開那個擁有著一雙褐瞳的少年。

「如果不想被欺負，就讓自己強大起來。」少年卻只是給了他一句忠告後，轉身離開了，一身紫衣的背影從此便深深刻在了他的腦子裡。

為什麼要變的強大？如失去自由的鳥兒一般被囚禁在這孌宮裡，何來的強大？細細想來，這幾年若不是洛雲的保護，他也許早已死在這勾心鬥角的孌宮中，可是，洛雲沒有辦法保護他一輩子。

「你仔細聽我說，」當晚，洛雲塞給他一個小包袱，抓著他的雙肩，望著他的表情，認真的讓他覺得害怕，「永夜宮那邊在修建一個人工湖，引水渠並沒有完工，那裡應該是逃出去的唯一出口，今晚，我們一塊從那裡出去。」

「為什麼要逃？」他盯著洛雲的雙眼，面前的人明明知道，如果逃不掉，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聽到他的疑問，洛雲卻只是淡淡一笑，抬起手掌，再一次溫柔的揉了揉他的發，「因為你不屬於這裡。」每一次，那些被他照顧的孩子，都有讓他想要帶著他們逃離這裡的衝動，無論結局如何，興許都會改變他們的命運，但唯獨這一次，落羽居然讓他這個想法強烈到付諸行動，他想要保護這個孩子，他不會去想結局是什麼，因為那樣，只會讓自己變得畏首畏尾，此刻，他需要的是決絕，「你相信我嗎？」末了，他望著那雙仰著頭看向他幹凈雙眸詢問著，就像是等待著指令一般。

「嗯！」直至落羽用力的點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