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憲掙扎著從夢中驚醒時，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

脫掉被冷汗濕透的睡衣，林憲鑽進浴室，打開花灑。

熱水順著林憲的頭頂流下，在其削瘦但並不羸弱的身上匯成一道道溪流，最後在浴室的地板匯成一股，湧向不見底的下水口。

臨出門時，林憲有些猶豫地望了眼昨晚阮仕留在茶幾上的手機。

短暫的猶豫之後，林憲又折回客廳，將手機裝進上衣口袋。

第七區人口管理辦事處的門衛老邱，正眯眼擺弄著新買的智能機，見到林憲，笑眯眯招呼道，「小林，早啊。」

「早啊，邱叔兒，會用微信發語音了麼？」

「會啦會啦，昨兒還跟我孫子通視頻來著——」

說著，老邱擠眉弄眼地朝林憲招手。

林憲心領神會，走近門崗，壓低聲音道，「怎麼了，邱叔兒？」

「哎——」老邱皺著臉長嘆一口氣，眼尾伸出數條頗深的皺紋，「丟了兒子那主兒，又來候著了，我先給你提個醒兒，別走大廳，從側門進吧，免得被拽住說個沒完。」

「行，多謝邱叔兒提醒，」林憲笑眯眯摸出煙，抖出一支遞到老邱跟前，「來一支？」

老邱吞了口口水，擺擺手笑道，「戒了戒了，不然我兒不讓我抱孫子，說是二手煙對孩子不好。」

林憲笑著點點頭，「也好，那我就不讓您犯錯誤了，我先進去了邱叔兒。」

老邱笑著揚揚下巴，做了個「去吧」的口型，縮回門崗，繼續擺弄手機。

有了老邱的提醒，林憲從院外的防盜門進的辦公室。

進門前，林憲忍不住瞟了眼辦事大廳的長椅。

一身著舊棉服，圍著卡其色手織圍巾，滿頭蓬亂銀髮的中年婦人，局促地坐在塑料椅上，時不時向外望一眼大院兒。

婦人名李春香，獨自經營著一間早點鋪，一周前兒子失蹤了，來人口辦報案。

李春香來報案時，正好輪上林憲在接待大廳值班。

根據李春香的描述，其子王鵬21歲，因身體原因休學在家，幫著照看鋪子，一直很懂事。

但一周前，王鵬突然失蹤，聯繫不上。

自那以後，李春香日日來人口辦詢問進展，頭髮一天比一天白，模樣也愈發邋遢，整個人似乎瞬間老了十歲。

李春香來報案時，提交了王鵬的照片。

林憲看過那照片，白凈瘦弱的一個年輕人，先天心臟病，手無縛雞之力。

據鄰里朋友描述，王鵬是個靦腆簡單的小夥子，並無複雜的社會關係。

這類人口失蹤案件，人口辦每年接收的數量數不清，多成為無頭懸案，化作薄薄的卷宗，躺在卷宗室，若無人問津，也不會再有人想起去翻閱。

林憲嘆了口氣，鑽進幽黑清冷的長廊。

中午從辦公室出來時，林憲瞟了眼大廳，李春香還坐在那兒，看見穿制服的就紅著眼圈撲上去，顫抖著抓住對方的胳膊，「我兒子，我兒子王鵬失蹤的案件，有著落了嗎？」

起初，所里的年輕人都挺同情李春香的，但連著幾日下來，大家多已麻木，只是客氣地回一句，「有消息我們會聯繫您。」便疾步鑽進各自崗位，留下茫然的李春香低聲啜泣。

林憲遠遠瞧著眼圈通紅的李春香，垂頭輕嘆，下意識去口袋摸煙，不小心碰到躺在口袋中的那台老爺機。

碰到手機時，林憲稍微頓了下，悄無聲息地用手指磨蹭著老爺機粗糙的按鍵。　

片刻後，林憲掏出香煙替自己點上。

在二手煙霧的縈繞下，林憲眯眼走出辦公區，朝著廢棄的後院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