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這片森林，再往前走就是魔域了，大人應該認得吧。」

蘇幕寒做夢也沒想到，林纖塵就這麼放他回來了，他低頭看著林纖塵正在替他整理著方才被風吹散的腰帶，腳下有一種如夢似幻的虛軟。

腰帶系了好一會兒，林纖塵這才抬頭道：「後面的路就要大人自己走了。」

「大人，以後暮青就不能再在大人身邊陪著大人了。」林纖塵盯著蘇幕寒的眼睛，像是慈母般叮囑著他，「大人要好好吃飯，好好就寢，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蘇幕寒皺著眉偏過頭，重申道：「你不是暮青。」

「那，大人能否答應纖塵不再去想進攻正道這一類的事？」林纖塵握緊了蘇幕寒的手，「纖塵可以答應大人，只要纖塵在位一日，那我們神魔兩道互不侵犯。」

蘇幕寒抽回了手，背過身，向林中走去。

「大人。」林纖塵在身後喚著，而蘇幕寒並沒有回頭，快步向森林深處走去。

「大人，慕青就此告退。」聽到這句話，蘇幕寒這才轉過了頭來。

他恍惚地看著林纖塵單膝跪地，用著慕青的音色，做著慕青時常對他做的揖禮，忽然間，似乎朝他下跪的並不是那高冷的白衣神尊，而仍舊是那個忠誠的青衣面具，林纖塵和暮青的身影在蘇幕寒的記憶中重疊了起來，緊接著，佁然不動的林纖塵消失不見，轉而代之的是那個被他一調笑就會紅臉的暮青，再然後，面前跪在地上的暮青也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了一陣縹緲青煙，消失在了空氣中。

蘇幕寒回過了神，淚腺隨著暮青的消失而決堤，他一邊跑回了原處，一邊喊著暮青的名字。

「暮青！」

蘇幕寒跪在了林纖塵跪著的地方，雙手觸地，似乎這樣就能感受到暮青留下的溫度。

「暮青。」蘇幕寒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暮青的名字，哭得不能自已。

蘇幕寒也不知他究竟在哭什麼，真正的暮青他從未見過，他所見到的都是林纖塵假扮的暮青，一個充滿欺騙和謊言的暮青，理應來說，他並不應該為暮青的離開而感到心傷，可他看到暮青，甚至那並不是暮青，遠遠地跪在他的面前，說著夜裡服侍完他歇息後即將離開的那段話語，那悲傷的情緒就像是火山爆發般涌了出來。

那一刻，蘇幕寒才有了那樣清晰又深刻的意識：暮青他真的不在了。

蘇幕寒坐在地上哭了很久，他一邊咒罵著自己沒有出息，就一個小小侍從的離去也能哭成這幅模樣，自己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態是去喂狗了嗎，又一邊告誡著自己不應該為一個騙子的離開哭泣，可淚水就是忍不住湧出來，沾濕了林纖塵為他新換上的衣裳。

末了，蘇幕寒正了正神色，站了起來，拂去了身上的泥塵，他回望了一眼外面的綠水青山，又目不斜視地向幽暗詭異的林中走去。

蘇幕寒沒有看見，當風起時，他身後的一棵樹上，層層疊綴的樹葉飄出了白色衣袂。

蘇幕寒回到了魔域，仍是他離去時屋舍儼然的模樣，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統共也不過走了半個多月，就那麼短短的時間裡，他辛辛苦苦建立的帝國若是就這麼衰敗了，也實在說不過去。

雖房屋皆是原來的模樣，可似乎那些理應安居樂業的魔修們並不在其中，就連魔域入口處的侍衛們都不在崗位上。

蘇幕寒不明所以，但憑藉著上好的耳力尋到了一處他未曾見過的地方，那是一個大型的演武場，周遭用紅色的圍欄圍住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區域，圍欄的一旁放置著許許多多的武器架，武器架上有著各式各樣又或者稱得上奇形怪狀的武器。

蘇幕寒木楞地看著圍欄中幾個眼熟的魔修正舞刀弄槍地互相打鬥，力道之大，用力之真，並不像尋常演練的模樣，更像是被互相殺了父母，是以這般兇猛。

蘇幕寒在演練的人群中望見了暮雪，不由得錯愕。

那展現著她姣好身材的雪域花裙被她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白色勁裝，原本插滿了清脆步搖的盤發也利落地紮成了一根馬尾，僅單用一根彩色的羽毛裝飾，渾身被堅硬的銀色鎧甲所包裹，就像是她柔軟的內心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鎧甲。

暮雪約莫是察覺到了有人在盯著她，不耐煩地回過頭看向來人，但見到那人是蘇幕寒後，所有高壘緊砌的城牆都在這一刻崩塌了下來，似乎剛才蘇幕寒看到的都是假象，她仍舊是那個嬌滴滴莽撞又大膽的小姑娘。

暮雪單腳借力，飛身向蘇幕寒撲去，欲說還休的眼睛裡又已聚滿了蘇幕寒熟悉的淚水：「魔尊大人！」

暮雪的這一聲呼喚，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各個都轉過了頭看向蘇幕寒，眼裡是激動又欣慰的目光。

暮雪在蘇幕寒的面前停了下來，踟躕地搓著雙手拇指，撲簌簌地看著他。

蘇幕寒看出了她的顧慮，張開雙臂，向她微笑：「暮雪，過來讓我抱抱你。」

「魔尊大人~」暮雪的貝齒輕咬，眼眶紅了一圈，她顯得有些膽怯，向後退了一步，又自責地偏過頭，「暮雪不配，舍弟做了這樣的事，暮雪…暮雪教導無方，應當受罰才是。」

看來林纖塵並沒有告訴魔修們，他並不是暮青，他竟帶著暮青的身份做著欺師滅祖的事情，而身為其家姐的暮雪在這段日子裡究竟承受了多少魔修的白眼，光是蘇幕寒能夠料想到的，就已經是她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了。

蘇幕寒走上前，抱住了暮雪，感受到暮雪的抗拒和僵硬，他將下巴擱在暮雪的頭頂，撫摸著她柔順的馬尾，儘可能地安慰她：「暮青是暮青，暮雪是暮雪。是暮青犯了錯，又不是暮雪，你又為什麼要被罰呢？」

蘇幕寒用食指輕輕擦去了暮雪的眼淚，雙唇貼在了暮雪的額頭，輕聲安慰道：「暮雪沒事了，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