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類一生下來不是有罪的個體。

那麼，神啊，你能不能放過我？

尹樂睜開眼睛。

習慣性地向右看去，時鐘上的時針正剛好移動到六。

六點整。

心下暗暗鬆口氣，摸了一把腦門，果不其然沾上了滿手的虛汗。

今天果然也是從噩夢中醒來的呢。

他已經連續做相同的噩夢一個星期了，在這一個星期里，尹樂每天都在擔心自己能不能在早上六點整起床。尹月姑媽習慣性對所有事物表現出精確的掌控，以致於只要尹樂的動作晚那麼一分鐘兩分鐘，都會得到尹月姑媽的懲罰。

尹樂飛快地穿戴整齊，當他從衛生間里踏出來的那一刻，他的姑媽出現了。

「尹月姑媽。」尹樂乖巧地打招呼。

尹月姑媽挑剔地在尹樂身上端詳，似乎想找出他身上不對的地方。檢查無果後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二人沒什麼交流，卻非常熟練地各自來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

尹樂溫順地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快步走到廚房——虧得這樣的走路姿勢，導致他發現了今天的地板並不能很好地做到反光的效果，可能是因為今天的灰塵有點多吧。尹樂已經把「擦一遍地板」列入他的待辦事項了。

地板已經骯髒到不能反光的程度了，尹月姑媽肯定會讓他去清潔一次地板，比起尹月姑媽夾雜著幾句罵人的話的下達任務，還是自己自覺地前來打掃比較好。

尹月姑媽總是對細節要求這樣嚴格，特別是對尹樂，嚴格簡直到了嚴苛的地步——如果仔細觀察尹樂的走路姿勢的話，你可以發現他的每一步的跨度大小基本相同，就像是用尺子丈量過了一樣。這也是尹月姑媽特別要求的。

尹樂走到廚房，調取記憶里昨天尹月姑媽對他說過的今天早上的早餐，熟練地從雪櫃里取出食物，清洗，開火，炒菜，培根煎不多不少正好三分鐘——天知道尹月姑媽是怎麼吃出只有細微的、一秒差別的培根。放下兩顆雞蛋，尹月姑媽喜歡吃煎單面的，尹山姑父喜歡吃雙面的，而尹笑表弟喜歡吃煮雞蛋——在一邊煎雞蛋的同時，尹樂把一顆雞蛋放入了已經沸騰的水。尹笑對於雞蛋的要求並不高，只要熟了就好。這讓尹樂微微鬆了一口氣。

天知道尹月姑媽為什麼要讓他一早上起來就做如此精密的工作。

當尹樂把三人的早餐都準備好的時候，尹笑才從他的房間里打著哈欠出來。

尹樂笑著和尹笑打了個招呼——這是他見到尹笑時必須做的動作，有一次他正是因為沒有和尹笑打招呼得到了尹月姑媽的懲罰。

尹笑譏諷地笑了一聲，「呵，我親愛的哥哥，你怎麼還在我家裡吃我的東西，用我的東西呢？你怎麼不去用你的東西？哦，我忘了，你的爸爸媽媽早就死了，他們什麼都沒有留給你。你現在就是在我家寄人籬下的怪物。」

尹笑的諷刺也已經變成日常了。

在一開始聽到尹笑的諷刺的時候，尹樂還會對他大打出手，但因為那樣做了就會受到尹月姑媽的懲罰——那滋味實在太痛苦了，尹樂不得不接受了這喪權辱國的諷刺。

他垂下眼眸，心臟已經疼到麻木，故意不去看尹笑。

尹笑見他沒有反抗，不僅沒有失去玩弄他的心思，甚至還想更過分地諷刺一下，但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尹山叔叔早上好。」尹樂乖乖地對從卧室里出來的尹山和尹月打招呼，「尹月姑媽早上好。」

尹笑譏諷的笑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大大的、甜美的笑容，「爸爸早上好！」

「你們兩個好。」尹山笑呵呵地走過來，摸了摸尹笑的頭，又摸了摸尹樂的頭，忽然又憂心忡忡地說，「樂樂，你明明比笑笑大，怎麼會比小小還矮一個頭，還比他更瘦弱呢？你爸爸媽媽可是很高的。」

尹樂低眸淺笑道：「叔叔，我挑食啊。」語氣里不由得帶上了一點向長輩撒嬌的意味。

尹月姑媽的懲罰、尹笑的諷刺，尹山全都不知情。

尹月和尹笑不會在尹山面前發作，在尹山面前，尹樂是安全的。再加上尹山幾乎是這整個屋子裡唯一一個真心待他的人，尹樂也確確把他當做一個長輩來看待。

「挑食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好啦，叔叔，我以後會努力改的。」尹樂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叔叔，我今天還要去學生會幫忙呢，剛才就已經先把早餐吃好了，所以我就先走了？」

尹山的臉上又出現了一絲愁容，「你還這麼小，我們怎麼能讓你來做早餐呢？你以後不用做了，你尹月姨媽會為我們準備好早餐的。你年紀還小，睡眠很重要，以後早上多睡一會兒。」

尹樂低眉淺笑，「哪有，叔叔和姨媽這麼善心地收留我，只有為你們做那麼一點事，才能報答我心中對你們的感激之情了。」

尹山的表情又變得很慈祥，他笑嘻嘻地說：「我們樂樂可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既然你們學生會還有事，我就不耽誤你啦！快去上學吧！」

「好的，叔叔，我走了！」

關門之前，尹樂瞥了一眼尹月姑媽和尹笑的神色——神色正常，看起來他的一番說辭並沒有讓他們感到不滿意。

尹樂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在將門徹底地關上以後，臉上的笑意去得無影無蹤。

不是發自內心的笑意總讓我們的臉頰感到不舒服。

他慢悠悠地走在上學的路上，學生會什麼的當然是他編造出來騙人的——他實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逃掉家裡的早餐了。尹月姑媽曾經暗示，讓他不要在家裡吃早餐。大概是不想讓他和他們共同同樣的餐具吧。為了不受尹月姑媽的懲罰，尹樂只能非常嚴格地執行尹月姑媽的命令。

胃是在第三節課開始翻騰起來的。

昨天晚餐和今天早餐的缺失讓他的胃像針扎似的疼。

不過這也是個好機會了——

「老師，我胃疼，我想回家。」他這樣舉手對老師說。

老師看他青白的臉色和正在滴落的冷汗，遲疑了一下放他回家了。

大概不久之後老師就會習以為常吧。

一個學生在第三節課準時胃疼，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巧合？

總之他是得到機會避開尹山姑父來收拾家裡了。

當然，這也是尹月姑媽暗示的。

希望他可以快點做完這些家務事兒，他還趕著去看他的小貓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