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畫室格外清靜，沒有像往常一樣人來人往，那日的黃昏來的很和諧，光輝餘韻透過窗子灑下來，我看見站在我身後的亦桐，逆著光，周身散發出好看的光芒。樹枝縫隙的剪影，已經被大片的黑暗所替代。一切就這樣安靜的持續下去，我亦是渴望這樣的時間能夠無限延長到全世界終結。太陽在地平線消失，我讓看得清亦桐臉上稜角分明，好看的輪廓，怎樣的弧度，怎樣的陰影我看的很清楚。他的眼睛裡騰起了大霧，帶著些孤寂，和不安，以及淡淡的說不清楚的憂傷。

而當我回過神，我才發現此刻畫室里除了模糊的影子，其餘的都不再清晰。原來那樣的視線只是錯覺，原來他的樣子已經深深地映在我的腦子裡。

「我的家庭，並不福祉，少年時的我，一直活在恐慌和悲劇當中，我厭惡那樣的生活，厭惡自己生在那樣的家庭里，不愛，為什麼要在一起。回到家是父母親無盡的吵鬧，學校里，是同學們的嘲笑，本來是陽關般的少年時代，卻在我的頭頂籠罩著一層陰影。少年的生活，像極了一幅素描。而這幅畫的主題便是落寞。我一個人，從頭至尾都是我一個人，沒有朋友，長受人欺負，回到家裡，也沒有人聽我訴苦，打架的結局就是回家在挨一頓更狠的打，年少時的執拗，也甘願在打架過會在承擔一次身體上的痛苦，這樣，好過於刻在心上的疼痛。方季是我中學時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愛人。」

亦桐靜靜的站在我身後，他輕且淡的呼吸，我可以感受得到，即使在這黑暗中，我依舊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眼神，已經他心中的想法。我從未想對他隱瞞什麼，只是，太在乎。

他應該會懂得，這是我唯一壓在他身上的賭注。如果輸，我將一無所有。

少年的經歷太過相似，所以初見他時的我，竟然看見了坐在雨中的人，是我自己，所以才會產生那個念頭，帶他回家。

「和方季一起的日子很快樂，她的出現，漸漸撥開了我頭頂的那片厚厚的烏雲，我忘卻了一切煩惱，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只要看見她的笑容，我都會忘卻。性子漸漸從有稜有角變得柔和起來，對待同學們的難聽的話，也不會再去多想。學習，方季，方季，學習，這便是我少年時代的全部。從最初，淡淡的喜歡，到後來深深的愛和依賴，我想過，以後我會娶了方季，給她世界上所有的福祉，我會用畢生所有的愛，傾注於其一身。關於早戀，我們成了反面教材，我學習尚且過得去，可是方季卻力不從心，背後的指點聲更多，我可以不在乎，可是方季呢？她怎麼可能不在乎？它背著我流過無數次眼淚，可是在我的面前，她總是顯得很淡然，總是給我最美的笑容。聯考，我作為藝術系考生，考到了京城的學校，而方季卻落榜，從此，我們就只能結束相依相偎的生活。在我臨行前的那一晚，我們呆在一起，哭了很久，後來，她給了我第一次，亦是我的第一次。終於我們還是劃破了那一層幹凈的紙。」我停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那夜的纏綿，那夜的淚水，潮水一般再次襲卷我的心。方季復讀後留在了新疆，一所普通的大學。再後來，我因為家庭關係，大學以來從未回過家，和方季的聯繫越來越少。我知道，我傷了那個我最愛的人。我很自私，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那份感情到底是什麼。或者是依託，再或者，不過是我搪塞自己年少無知的安慰。那種懵懂的感情，早已上升到親情，對於方季，更多的不是愛，而是責任。她為了我，幾乎和家裡斷絕了關係，一直養尊處優的她，為了我大學四年沒有向家裡伸手要過一分錢。她的蛻變讓我感到震驚。對於方季，我多的只是愧疚……」

我並未看見身後的亦桐早已淚流滿面，他默默的流著淚，靜靜的聽完我的故事，然後一言不發的消失在我的世界中。

第二天回家後，我發現屋子裡所有屬於亦桐的東西全都不見了，唯獨那張白紙上明晃的眨眼的鑰匙。他像是一粒塵埃，揮散到我無法觸及的角落。我找不到他，也不敢找他。因為我知道很多時候，責任比愛情來的更加沉重。

那日以後我在沒有見到亦桐，他也再未出現在畫室中，我知道他故意躲著我，即使在學校里，他也靜靜的選擇了我不會走的那條路。

可是感情的事情，又有誰能說忘就忘呢？方季在出現的第十天，回了新疆，我把她送上西行的火車，簡單的叮囑後，相擁而別。「熠城，好想和你一直呆在一起，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她說。我淡淡的笑著，沒有做出任何回答。火車在發出一陣轟鳴之後緩緩後退，離開了站台，我暫時封起的心瞬間瓦解，瀕臨奔潰的邊緣。

十日未見，卻好似已經過了一生，開始瘋狂的想念有亦桐在的日子，我像著了魔一樣瘋狂的工作，瘋狂的寫稿，讓自己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事情。我從未知道那個故事的結局會是這樣，事實證明，那場賭局，我輸的幹幹凈凈。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排斥一個人呆在那間屋子裡，下了班和同事一起聚會喝酒，唱歌，將課下的時間塞得滿滿噹噹。一個月後，我再次見到他，他不在躲我，和其他同學一樣有禮貌的稱呼我「宋老師。」原來距離這樣容易拉開，不過三個字，不過一句「宋老師」。心中的疼痛來的很猛烈，我點了頭，快步的走向無人的走廊。樹葉落得幹幹凈凈，僅剩的半樹金黃也已經在夜風來襲後，被殺得片甲不留。

香山的紅葉已然落盡，光溜溜的枝幹上多了些許蒼涼，秋的天空很高很藍，藍的深邃，藍的深不見底。那不是單純用顏料畫筆就能描繪出的色彩。我還是一個人去了香山，帶著速寫本，畫下了天地間的這一季滄桑。承諾最終沒有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