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今從羅漢床上醒來時，恍如沉睡了幾十哉，入眼便是斜飛入天、如大鵬展翼的飛檐下那一串木製風鈴。

午後和煦的風捲起木片，再輕輕放下，木片相互碰撞著。

是熟悉的清脆聲響。

他輕輕闔上了眼，再睜眼時，依舊有些許恍然。

幾步遠處的一抹玲瓏幽窗透過一片墨綠染就的竹林海，垂手便是一池雲影天光。

「門主……您醒了？」

突然一道身影閃過，出現在垂幔邊。

「林安？」

玄暉門總管家林安，五十老幾的年紀卻武功高強，行事向來不動聲色，就連素來沉著冷靜的林子今偶爾也會被他嚇到。

「林安。」林子今笑道，「你還真得改改你這走路無聲無息的毛病……」

「屬下習的是踏月歸影，走路自然是無聲無息，這……要屬下改掉這毛病，豈非是要屬下自廢武功？」

「呵……你倒是一如既往敢這麼跟我說話……也罷……」林子今起身，一隻手虛虛撐著頭，便這般慵懶地坐在榻上，看著眼前年輕了近十歲歲的管家，低聲沉沉問道，「林安，我睡了多久？」

「回稟門主，您睡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往常此時您都會睡上一個時辰，為何今日……」

「吩咐人去燒水吧……我要沐浴更衣。」

「是。」

林子今將撐著頭的那隻手放下，又換了另一隻手撐著，靜靜看著眼前這些忙綠的人。

陌生而熟悉。

眯了一會兒眼，便聽見耳側林安說道：「門主，水燒好了。」

「沒我的吩咐，誰也不準打擾。」

「是。」

林子今卸去身上衣物，抬腳踏入水中，讓一池溫熱沒過脖頸。

酥麻之感順著奇經八脈侵入五臟六腑，讓林子今依舊略有鈍痛的大腦清醒了許多。

林子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沒有厚實的臂膀，也沒有後來為了那個人受傷而留下的道道傷疤。

是那副單薄的少年郎的模樣。

林子今又將身子往下沉了沉，水面沒過鼻尖，沒忍住，輕輕呼了一串泡泡。

自己此番光景，大抵是老天不忍見他這般便宜死去，又讓自己重新來過一回。

前塵舊事盤根錯節，疑竇叢生，此番重新來過，決不能像前世那般含冤而死。

也決不能讓自己和那個人的關係再次落入分席而坐的地步。

「看飛檐上的那串風鈴，大抵還未到與他重逢的時候，畢竟……」林子今將埋在水裡的半個頭抬高起來，自顧自笑著道，「你來我這兒的第一日，便把它打破了……」

你一定有什麼苦衷。

你說我賤不賤？都是死了一回的人了……從前世到今生，還信著你一定有什麼隱瞞、有什麼苦衷……我不信你在我身邊近十年真是為了替他……替他們除了這玄暉門……

林子今緩緩閉眼。

眼前是一片滔天火光。

和那火光映照下的挺拔身影。

面色無愧，而尖言冷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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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六年。

火光吞噬了玄暉門門前的半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