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間日照暖人，幾隻黃鸝在枝頭啼叫，空氣中少有燥熱，微風一吹儘是清涼，所有人的心情都如晨景般風和日麗。

除了沈漠風。

他此刻坐在大廳內，面色沉灰，盯著正座上沈老爺子腿上那個小孩不知看了多久，然而後者卻只顧著吃嘴裡的半點沒注意到他。

沈漠風撇撇嘴，這小沒良心的。

昨晚見小傢伙終於化成了人形，他心裡那叫一個欣喜若狂，單手拎小豬崽一樣把正要溜竄的小傢伙提回了房間。

結果發現他還會說話，雖然卷著舌頭含含糊糊的，但並不妨礙他對小傢伙的興趣持續高漲，拉著他左右看了許久，又好奇問了很多問題，一直到天蒙蒙亮了才把小傢伙一同揣進被窩決定先休息一下。

等他醒來，人就沒了。

他以為小傢伙又鑽進了水塘，結果是他自己傻乎乎地亂跑走丟了，與此同時沈府上下都炸圈了，一個不知由誰傳出來的虛假留言翻滾了整個沈府，並一度傳成了真相甚至驚動了沈老爺子。

那便是，沈大少爺終於頓悟從外帶回雪藏幾年的私生子並準備認祖歸宗。

於是便有了如今大廳里這一幕。

「來，爺爺的小乖孫喲，快嘗嘗這個。」

「慢點吃慢點吃，當心噎著啊，哈哈，看看你的小嘴，不愧是我沈家的兒孫！好！能吃是福。」

「看看這眉毛鼻子眼睛，頗有我當年的風采，將來長大了一定又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別光顧著吃了，來，小傢伙，咱爺孫倆喝一杯，今個兒爺爺高興，你……」

「爹！」

沈漠風終於受不了出聲制止，下一句還沒說出口就被他爹給凶了回去。

「閉嘴！你個逆子！養了兒子這麼大的事居然不告訴你老子，我沒你這麼不肖的兒子！」

「怎麼，當著我的面你還想再把我孫子藏回去不成？」

態度轉變之大，令沈漠風咋舌。

好像他才是親生的那個吧。

沈佑已過不惑之年，時光在他臉上留下打磨的痕跡，加深了風沙曾洗過的皺紋，不變的仍是銳利的鷹目和刀削般的面容。

他也曾為一代名將，與胡逸的爹胡寅老將軍一同征戰沙場多年，所到之處皆是披靡，然而他卻在七年前託病向皇帝請求辭去將印，並說永遠不再任武官。

皇帝當年忌他功高蓋主，又念他捨身護國的恩情，都應了下來，只不過惋惜他的才能，不忍埋沒，這才賜正二品文官，把他繼續留在了朝堂上。

到底為什麼辭官，沈漠風很清楚，他爹身子骨硬朗得很，受過的大小傷無數，最嚴重的時候身中十三刀，有一刀還傷到了要害，可他還是從鬼門關挺了過來，怎可能因一點傷寒就託病辭官，有了歸隱的意願。

只不過是對一個人的虧欠太多，想用盡餘生的陪伴來彌補罷了。

只是可惜，他錯過的，再也彌補不回來了。

七年前，在他關塞駐戰凱旋的一個月後，母親病重去世。

沈漠風不怪他爹，身為朝官，他懂得為人臣子的無可奈何與身不由己，何況他爹在家時，與她母親琴瑟和鳴，恩愛有加，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只納過一個妾，沈家主母的位置一直空著。

這一位妾室，還是她母親當年的陪嫁丫鬟，與他母親感情甚好，並且曾經嫁過人，有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兒子，進了門後改名沈印，受他爹的引薦，成了江都巡撫身邊的文錄官，現在外任職。

雖說娶這樣的女人的確不妥，但他爹都沒說什麼，他自然也不會有太大意見，畢竟自己幹的事也不比他爹規矩多少，何況這幾年這個女人也比較安分，沒動什麼不該動的心思，他們之間相處倒也還算和諧。

她今天似乎也來了。

見沈漠風的目光看過來，原本安靜坐在一旁的柳鶯歌心裡暗自一驚，但卻沒過多的顯露在臉上。

她朝沈漠風微微笑了笑，隨後看向了沈佑，為他開解道:「老爺，既然孩子都已經帶回來了，您就別責怪大少爺了，想必他一定有他的難處，您最了解他了，大少爺知道您想抱孫子想了這麼多年，又怎會在這件事上兒戲呢？」

沈佑聽後「哼」了一聲，道:「他這混小子哪會有什麼難處。」但神色明顯比剛才要緩和。

低頭一見自家白白胖胖的「孫子」，便什麼脾氣都沒了。

一臉慈愛地抓著他的小手，柔聲問道:「小傢伙，今年多大了？你那混賬爹爹給你取名字了嗎？」

「……」

玥潯一臉呆萌，表示有點聽不懂。

他的靈智會隨自身形態不斷變化，如今這個兩三歲的模樣，讓他無法準確解讀沈佑的意思，只知道這個人是沈哥哥的爹爹，是親人，並且對他沒有惡意，所以他才讓對方抱，才肯接受他給的點心。

「他叫玥潯。」

沈漠風見玥潯那小蠢樣就知道他一定忘了自己之前給他取的名字，好心提醒，並趁機又補充了一句，「爹，說多少遍了他不是我兒子，您怎就不信我？」

「不是你兒子你把他帶回府里讓他進你屋睡覺？不是你兒子他剛才一見你就衝過去要你抱？別告訴我這是你一個姘頭的私生子拿來讓你養活，不然給我小心你的腿！」

「……」沈漠風竟無言以對。

「他其實……是我從外邊撿的。」

「你敢說得再有底氣一點嗎？」沈老爺子橫眉怒瞪。

「……」

「不敢。」

沈佑哼了一聲，又沉浸在初獲兒孫的喜悅中，整個大廳都洋溢著福祉安詳，只有無力辯駁的沈漠風和一臉懵懂的玥潯渾然不覺。

過了不知多久，小玥潯又強被老爹留下來，直到一家人久違地吃了頓午飯後，沈漠風才得了機會將他抱回自己的院里。

一路上有好幾次他都想把人放下來讓他自己走，可小傢伙死死扒在他身上拽都拽不下來，只要動作重了點立馬就一臉哭唧唧。

沒辦法，他只能獨自承受這隻小豬崽一頓飯後身上又重出來的幾斤，然後聽他打奶嗝還得哄著他順著他的背。

沈漠風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好脾氣都是被他一點一點磨出來的。

既是煩他又不捨得真把他丟下，他這「爹」當的也是沒誰了。

「唔…哥、嗝…哥哥…嗝，有、有人…」

進了院後小玥潯忽然抓住他的衣襟，斷斷續續一句活剛講完，像是應證他的話般，有個人突然翻牆進了他的院子。

沈漠風立即警惕，抱緊了玥潯後瞬間就捕捉到了那個人的身影，同一時間展開了扇中的利刃，在看清來人後，差點飛出去的刀刃猛地收住了。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