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之這才仔細打量起環境，原來他們真是第一批到達書院的人。

男人安排他們坐到了第一排，眼神掠過他們幾人的時候，在陸安之的臉上頓了幾秒。

「你坐這裡。」用戒尺啪嗒一下敲擊到黑板正前方的木桌上，生生的喊回了想要躲到第一排角落的陸安之。

「好。」看來他是沒辦法偷懶了。

「我是常問，你們可以叫我常大人，接下來由我教導你們的學習，我很欣慰你們有正確的時間觀念。」說著常問從黑板面前的書桌下拿出了一個沙漏，沙漏的下方刻著好幾個刻度。

和其他局促不安的人比起來，陸安之認真看著他的樣子取悅了這位新上任的老師，他開口給陸安之解釋起來。

「現在我來教你們第一課——為什麼時間很重要。」

『啪嗒』沙漏被這雙玉手輕輕的倒放在陸安之的桌面上，接著他笑眯眯的撩起衣擺盤腿坐在了他的面前，一隻手撐著臉頰，一隻手放在桌面上，伸出手指，用食指的指甲一下一下輕輕的敲擊桌面。

『咚咚咚……』

空曠的學堂里只有指甲敲擊的回聲，和沙子流逝的沙沙聲，眼前這個男人眼睛微微眯起笑容一直不散，不知道是盯著陸安之在看，還是在看他身後的大門。

「沒有課本麼？常夫子。」

陸安之抿著嘴，鬆開不知不覺緊握的拳頭，才發現自己手心裡全是冷汗。

這個人很危險，他剛才那麼一瞬間是想要他死的，像被毒蛇鎖定一樣的目光……全身的細胞都在朝陸安之發出危險的信號。

常問微微抬起頭和陸安之對視，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噗嗤笑出了聲，「咱們不需要課本，身體力行即可——你們不是都很擅長麼？」

直白一點，你要體罰是不是？陸安之簡直壓不住抽搐的嘴角。

時間一點點流逝，陸安之挺直了背脊，一直盯著自己左手邊的沙漏，沙子已經填滿了下方的三個刻度，期間有許多的人都在陸陸續續在學堂集合了，由於之前坐在裡面的人太過安靜，之後進來的人也都小心翼翼的放緩呼吸，安靜如雞。

很快沙漏上半部分的沙子就要漏完了，常問並沒有說沙子漏完了還沒有到來的人會怎麼樣，但估計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咚、咚、咚，咚咚咚……』常問敲擊桌面的聲音越來越快，顯示著他的耐心也不多了。

「常大人贖罪，小人來遲了。」靜謐的氛圍被打破，這人是急急忙忙的跑來的，身後跟著同樣氣喘呼呼的四個小孩，額……腦袋上還掛著一個，正在奮力撕咬他的面具。

只有這最後一隊人是由面具黑衣人帶來的，其他人都是跟隨服侍自己的侍女來到學堂，而且這些人的臉上和脖子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口，看起來是被什麼東西抓咬留下的。

至於那個東西——很可能是現在還掛在黑衣人腦袋上的貳君。貳君才換上的衣服凌亂不堪，腦袋上的發冠也是垂倒在了一邊，洗幹凈之後，全身上下最為吸引人的還是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像狼崽子一樣閃發著兇惡的光。

蹲在黑衣人的肩頭，像是巡視領地一般掃過學堂里的眾人，輪到陸安之的時候，還裂起嘴咬牙發出警告的低吼聲，要是貳君有毛皮和尾巴，那麼這會兒一定伸直了，還炸著毛。

真尼瑪貳，有那麼一瞬間，陸安之都要留下幾滴鱷魚的眼淚替組織傷心了，怎麼老選些奇奇怪怪的人才。

「常大人，這個貳君像是瘋狗一樣，之前在浴池還咬死了倆名侍女，他太危險了，您看……要不然……」黑衣人趕緊死死的拉著貳君脖子上的繩子，用手壓住他的頭，想要把他從身上扯下來。

「你算什麼東西？還自己安排起來了？嗯？」常安在手邊的本子上用毛筆勾畫上最後一筆，慢條斯理的整理好衣擺，朝黑衣人和善的笑了起來，可話的內容算不上有多友好。

「屬、屬下知罪！」黑衣人見常問朝他這邊走來，直接腿一軟跪了下去。

「知道就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常問走到他的面前停了下來，用腳尖挑起了黑衣人的下巴正說著話，腳卻突然狠狠的踩在了他的手背上，還用鞋底來回攆了攆。

黑衣人也不敢避開，任由自己的手背被踩的血肉模糊，常問勾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了貳君脖子上的繩頭，將被他驚的躲在一邊的貳君整個人狠拉到面前。

和手上兇惡的動作不同的是，嘴上他卻用異常溫柔的語調說著話，「是誰要把你這樣捆起來呢？小貳？」

貳君被常問漂亮的臉和溫柔的膩出水來的話語蠱惑，碧綠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在他伸出的手掌上用臉頰磨蹭，乖巧的和剛才瘋狗似的樣子判若兩人。

「眼睛很漂亮呢，小貳。」常問順著他的臉頰撫弄上了他的眼睛，輕輕的勾畫著眼框的輪廓。

「嗚嗚唔……」似乎不滿意常問的手離開了自己的臉，貳君的臉頰跟著他的手，往手背上蹭去，像只求撫摸的大狗。

陸安之在一邊看得眼皮直跳，害怕下一秒這個常姓瘋子就會將指頭插進貳君的眼窩裡挖出眼球來，給他們這群人來個人體器官現場教學。

「嘛，這個頭疼的小鬼就由我單獨教導好了。想必問小白要幾個孩子他也是願意的，今天開始你就跟我姓好不好？就叫常貳好了。」常問解開了常貳脖子上已經磨出血的繩子，拉著他的手將他領向將台這邊。

常貳？！真是貼切的飛起來，祝您們組織天天貳，常常貳！

陸安之幸災樂禍的憋笑沒持續多久，直到他看見常問領著那貳狗子朝他這邊來了，『吧唧』貳狗子坐在了他的旁邊。

「常貳還不怎麼會說話，有勞陸君多費心了哦。」常問將常貳安置好了，拍拍手，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這邊。

「好的，常夫子。」卧槽，這常問尼瑪真的是想搞死他。

常問的手一放開，常貳就對陸安之表現出了強烈的敵意，綠油油的眼睛一直瞅著他的脖頸，彷彿下一秒就會撕咬過來，現在別說是打瞌睡了，生命安全都無法保證。

陸安之揉了揉開始發疼的額角，瞟了一眼常貳。

他上輩子沒炸銀河系，怕不是炸了整個宇宙，欠的！

「現在我們開始上課，不過——上課之前，我們得先給遲到的孩子一些小小的教訓。今日我剛收了新弟子，很是高興，便先布置一些簡單的懲罰罷。」說著便翻開了之前他在桌子上寫寫畫畫的竹簡。

原來他一直在用沙漏計數，在竹簡上記錄，統計遲到的人。

「遲到的第一批將《古今論》第一章默下，第二批則默下一二章，第三批默下全本三章。明日我將校考你們的作業，請務必加油。因為～夫子我和你們一樣都不喜歡懲罰。我叫常問，在學堂內，你們需叫我常夫子，學堂外，需叫我常大人，不要叫錯～好麼。」

「知道了，常夫子。」小個子們一個個的都乖乖的坐在了座位上，等著老師上課。

之前引起騷亂的黑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帶了下去，門口的地面上只剩下一攤不甚起眼的血跡昭示著幾分鐘前這裡發生過什麼。

門被輕輕的合攏，屋子裡只能聽到常問清冷的講課聲。

大部分的孩子都不認字，但是常問卻沒有從最基本的少兒識字課開始，而是直接丟給他們一本叫古今論的竹簡，陸安之大概翻了翻，半蒙半猜的看著這些文言文。

這本書應該是歷史書，『景明帝』『白帝城』『……心底最糟糕的猜想實現了，這是個架空王朝，腦海里僅存的一些古代的歷史事件在這裡並不管用。

更為糟糕的是，現在這個世道並不是分久必合的太平盛世，而是合久必分的亂世天下，白景明創建的白家天下由於自己駕崩後未能及時選好新帝，白帝城被簇擁者分裂成了『北白城』和『南白城』，這片大陸已經混亂了接近百年時間，除了倆個原本是一家的超級帝國之外，帝國版圖周邊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流寇，外民……

難怪那個男人會用充滿嘲諷的語氣說『我們王朝從來都不缺乞丐』這樣的話，這天下之亂可見一般。那麼這個組織培養起小乞丐的目的，也就很耐人尋味了。

那位大人必定是身居高位的公候王爵，需要暗地裡的人手……帝王都很愛惜自己的羽毛，不會這樣聚攏流民暗地裡訓練暗衛。

看來這位組織的老大，亂世之下的大人，想要搞事情啊。

「今日就先學到這裡，明日校考功課，接下來是禮儀訓練，下午需到演武場習武，好好學，不然沒飯吃哦～」不知不覺常問已經將《策論》《古今論》這倆本書都已經大概講完了。

坐在身邊的貳君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瞅著常問，見常問終於說完了話朝自己這邊走來，高興的蠕動起來，費力的把腦袋向常問腳邊蹭去。

陸安之這才發現，為了讓貳君老老實實的待在原地，他居然下意識的用貳君的衣服，把人死死的綁在了桌腿上，還在貳君嘴裡塞了一卷竹簡防止他咬人，或者出聲打擾他看書。

看常問如今的眼神，估計捅了他的心都有了。

「我見陸君不用聽講，自己也能學的很好樣子，不若將今日我教的兩本書都默下來，好好給受罰的同窗做個表率罷。」常問張開他的漂亮手指，按壓住桌子的一角，直接將陸安之的桌子腿捏斷了，將貳君解救出來，提溜到了自己身邊。

實心木料幾根手指就能掰斷？這個看似柔弱的常老師，實際上武力並不低。

「是，常夫子。」見陸安之依舊平平淡淡的答應了他的刁難，一點沒有動怒的樣子，不禁高看了他一眼。

「哼，倒是個沉得住氣的。」拉著常貳的手對開門進來的另外一個黑衣人說道「這孩子不會說話，功課挺麻煩的，就和我住了，你之後去稟告小白罷。」

「是，常大人。」

留下來的黑衣人在目送常問拉著常貳離開之後，用戒尺擊打起黑板發出悾悾的敲擊聲，讓小朋友的目光回到他的身上。

「接下來我來給你們上課，如何合格的隱藏自己的情緒。」說著他取下了自己的面具，接著說道「我很高興、很憤怒、很悲傷……」和嘴上說的不同，他說的高興，臉上卻是極度悲傷的樣子，說著憤怒，卻又是一張笑的異常燦爛的臉，這荒誕的樣子看得大家心裡發毛。

「目前對你們的要求不高，只要別把情緒表達在臉上就行，以後主子沒要你笑，你不許笑，讓你哭，你就得哭的撕心裂肺，要記住，你們的臉，不是臉，只是一張可以用來偽裝的畫皮……」

接下來，所有人都在他的要求下進行訓練，黑衣人指著黑板上的喜怒哀樂隨意一個字，嘴裡卻命令學生做出另外相反的表情，如果反應過慢，或者是露出了真實的情緒，便會有人用藤條狠狠的抽打他們的後背。

這時候他要求所有人必須發至內心的笑著表達感謝。

「謝謝您……」整個學堂簡直是大型的SM現場，抽一下，就是幾聲爽朗的笑聲加感謝詞。

以至於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全部的人都是極度扭曲的憤怒，或者哀傷的表情，一整個群魔亂舞，陸安之感覺臉上的肌肉一定負載過大，抽搐了。